“燈光組過來一下,燈光太亮了,把大廳的燈光都關掉,只留下柜臺和走道的燈光。”
“服裝組?服裝組,藍禮的外套呢?就是那件黑色的。”
“梅麗莎的妝容太厚了,整個人看起來太整潔了,這是怎么回事?”
“等等,道具組,道具組,話筒呢?收音話筒呢?”
“上帝,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爆裂鼓手”劇組已經正式開機,今天是第二天。顯然,劇組還沒有完全進入狀態,依舊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各個部門之間的協調都有些混亂。
不過,這都是正常的,因為劇組非常非常小,所謂的道具組、燈光組、服裝組,其實都只有一個人而已,由一個人負責整個劇組的所有瑣碎工作,難免還是有些手忙腳亂。
尤其是藍禮的存在,大家都還沒有能夠完全適應下來,忙著忙著,突然就會停下手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產生疑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剛剛斬獲了egot的藍禮就在這個麻雀肺腑般大小的劇組里拍戲嗎?
然后,轉過頭就可以看到坐在旁邊專心致志閱讀劇本的藍禮,此時才能夠意識到,所有一切都是真實的。
如此這般,反反復復,總是有一種不真實感。
藍禮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蜂擁過來的視線,前所未有地洶涌與沸騰,這樣的經歷在以前也是不曾感受到的,但這就是他的生活,也是未來的持續課題,他必須學會習慣學會淡然處之,全心全意地重新調整自己,再次投入表演工作中。
呼吸平穩下來,藍禮的視線落在了手中的劇本之上。
“爆裂鼓手”的整個拍攝進度非常快,雖然昨天才是正式開拍的第一天,但今天就已經投入第二十三場戲的拍攝了;當然,每場戲都是相對比較簡短的,不是超長篇幅的困難戲份,昨天的拍攝非常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挑戰就順風順水地結束了所有工作。
今天即將拍攝的戲份對于安德魯來說頗為特別。
進入學院之后,安德魯就一直夢想著能夠更進一步,加入弗萊徹指揮的爵士樂隊,那是整個學校最頂尖的樂隊,每一位加入其中的樂手都是精英,只要能夠在其中占據一席之地,似乎就已經具備了成為傳奇的可能。
但問題就在于,即使在學校的普通樂隊之中,剛剛入學的安德魯也只是替補鼓手而已,瑞恩才是核心鼓手,而樂隊里的其他樂手們都不喜歡安德魯,他們認為安德魯沒有才華,所有的表演一團糟。
不由自主地,安德魯對自己也缺乏自信,他試圖變得更好,卻不知道應該怎么做。
意外地,弗萊徹卻注意到了安德魯的天賦和才能,在樂隊練習室的眾目睽睽之下,要求安德魯到他所指揮的樂隊報道。
對于安德魯來說,這就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天,自己終于可以抬起下巴,揚眉吐氣;自己終于可以加入夢寐以求的樂隊,繼續進修,他甚至可以幻想到自己成為頂級鼓手、平步青云、流芳百世的未來。
于是,始終缺乏自信的安德魯,終于贏得了一些信心,他決定鼓起勇氣,向自己一直暗戀的電影院售票員發出約會邀請。
這位電影院售票員就是梅麗莎所扮演的妮可。
事實上,這場戲的臺詞本身不困難,困難的是隱藏其中的那種怦然心動和羞澀懵懂。
這展現的不僅僅是安德魯的青澀初戀,兩個小年輕之間的互動顯得簡單而純粹;更重要的是,它呈現出了安德魯內心的一抹陽光,他依舊是一個沉浸于自己幻想和美好夢想中的少年,他依舊會因為老師的賞識和心儀對象的笑容而歡呼雀躍。
此時此刻的安德魯,他是真實的,也是美好的。
用更為直接的話語來說,他依舊是陽光的。
伴隨著后續故事的推進,他慢慢地墮入黑暗之中,變得偏執而瘋狂起來,最后徹底斬斷了與妮可的聯系,漸漸地淪入弗萊徹的掌控之中。
這是一個戲劇寫作手法中慣用的方式,設定一個具有標志意義的人或事,這就是內心深處的最后底線,一旦被擊潰或者斬斷,那么就將徹底遁入黑暗或者迎來瘋狂爆發,制造出戲劇性的重大轉折,迎來劇本的第三幕高潮。
在安德魯的故事中,妮可就是這個象征。
重新回到即將拍攝的這場戲,一向自卑而拘謹的安德魯,他就是這家電影院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會前來,卻始終沒有能夠提起勇氣開口,甚至就連正視妮可的勇氣都沒有,但今天,因為弗萊徹的賞識而信心大增,彷佛這就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于是,他決定小心翼翼地邁出這一步。
青澀,拘謹,內向,緊張,忐忑。
這就是安德魯的狀態,真正地呈現出初戀的少年感。
藍禮緩緩地將情緒沉淀下來,反反復復地閱讀著劇本,那看似沒有營養的無聊對話,卻擁有著無可比擬的強大力量,展現出安德魯靈魂深處的一抹陽光。
“藍禮,劇組已經準備好了。”
藍禮沒有回答,而是將劇本放在一旁,直接站立了起來,輕車熟路地走到了攝像機旁邊。
今天這場戲并不困難,對于身經百戰的藍禮來說,著實再簡單不過了,準確來說,從昨天到今天,所有戲份都是如此,從實際拍攝的順利情況來看,也驗證了這一點。
但藍禮依舊沒有掉以輕心、隨便對待,依舊按照自己的既定步驟,亦步亦趨地完成準備,全身心地投入表演之中。
經歷了四個月的漫長休息調整之后,現在每一場戲的表演機會,藍禮都格外珍惜。他享受這樣一點一點撥開角色世界的過程,仿佛一點一點地創造一個生命,并且賦予自己生命更多的色彩與重量。
劇務將所有的事宜都確認完畢之后,達米恩就揚聲正式宣布了“開機”。
安德魯站在電影院門口,無意識地擺弄著外套的下擺,似乎在擔心自己的著裝不夠整齊,又似乎利用小動作緩解自己的緊張,隨后,他就邁開腳步走了上前,走出去幾步之后,柜臺之中的那個倩影就進入了視線,安德魯的腳步不自然地稍稍一個停頓,刻意地將背部挺直起來,整個人抬頭挺胸,然后才持續前行,走向了柜臺。
“嘿。”安德魯的聲音微微發緊,簡單打起招呼之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緊張,不由抬起手摸了摸后頸的頭發。
妮可露出了鄰家女孩的笑容,打起了招呼,“嘿,你好。”
“你…你好,你好嗎?”安德魯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話語支離破碎起來。
妮可被安德魯的怪異逗笑了,“我很好,謝謝。”
但話語就在這里停頓了下來,安德魯沒有開口,妮可也不明所以,氣氛一時間就尷尬了起來。
安德魯始終垂著視線,盯著柜臺玻璃看,肌肉僵硬得可怕。
妮可有些困惑,但終究還是履行了自己的工作職責,“按照常規?”安德魯過來的次數著實太多了,而且每次購買的東西都格外相似,妮可都已經習慣了他的套路,牢牢地記下了客人的需求。
“呃…”安德魯開始局促不安起來,抬起視線快速地看向了妮可,隨即就再次垂了下來,但緊接著又再次鼓起勇氣抬起來,迎向了妮可的眼睛,卻始終不敢直視,視線焦點稍稍錯了開來,這似乎讓他贏得了一些勇氣。
“不,你看,我并不了解,一般情況下…怎么…呃…我是說,我經常在這里看到你,我覺得你…嗯…很漂亮。你…你愿意跟我出去約會嗎?”
終于,邀約終于還是順利地發了出來。
安德魯悄悄地用視線余光瞥了瞥妮可的眼睛,試圖提前探知一下對方的答案,但他卻失望了。
因為妮可呆楞住了,完完全全呆楞住了,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更為準確來說,其實是有表情的,緊張到了極致之后,身不由己地開始慌亂和驚恐的表情,似乎大腦就這樣當機了,以至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安德魯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再次試探性地詢問到,“所以,你覺得怎么樣?”
妮可張了張嘴巴,試圖說些什么,卻是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就這樣慌張而僵硬地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卡!”
達米恩的聲音響了起來,其實之前就已經察覺不對勁了,安德魯發出約會邀請之后,妮可就必須做出回應,但事實上,梅麗莎卻沒有任何反應,見狀,藍禮絲毫不顯慌亂,沉穩冷靜地將表演繼續下去,讓故事的來龍去脈變得合理起來。
可是,梅麗莎依舊沒有反應。
達米恩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能被迫中斷了拍攝,“梅麗莎?怎么回事?難道是忘記臺詞了?”
梅麗莎注視著藍禮,嘴巴無意識地一張一合,仿佛正在解釋著什么,但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藍禮可以看到她的嘴巴動作,卻也無從入手,因為那些全部都是毫無意義的擬聲詞,根本就不是完整的詞匯乃至句子。
“見鬼的上帝,這到底發生了什么?誰能夠告訴我,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達米恩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是困惑又是急躁,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無法安定下來。
藍禮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梅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