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情感總是無比錯雜的,往往就是一個矛盾結合體,喜歡又厭惡著,開心又悲傷著,期待又排斥著。道理是道理,理智是理智,但情感終究還是一個無法捉摸也難以控制的未知因素。
勒維恩和米基都是如此,一方面期待著自己的藝術堅持能夠開花結果,但他們卻知道現實卻是冰冷殘酷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另一方面又懷疑著自己的藝術堅持是否真的有意義,但適應市場的商業改變卻讓他們變得如此可笑。
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卻是如此饒舌,就連藍禮自己都已經被自己繞進去了。
但賈斯汀卻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就是這樣的意思。所以,這首歌對于米基、對于勒維恩來說,都有著特殊意義。”
“我記得在劇組第一天碰面的時候,你就提過,同一首歌兩個版本,開篇之時呈現的是勒維恩意氣風發、瀟灑自如的氣勢,因為在內心深處,他對自己依舊充滿了自信;而在結尾之際呈現則卻是勒維恩的落寞孤寂、茫然自失的滄桑,兜兜轉轉了一圈之后,他也開始產生了自我懷疑。”
賈斯汀也漸漸進入了狀態,滔滔不絕地說道,但說出這番話之后,他自己也愣了愣——
對于角色、對于表演的細膩理解,這是他的短板,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他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演天賦,所有的觸感總是流于表面,無法真正觸碰到角色和故事的本質;但這段時間的合作,藍禮的表演卻潤物細無聲地將那些角色的深度和廣度一點一點呈現出來。
就連賈斯汀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劇組正式見面第一天的那番話就這樣浮現在腦海里,如此栩栩如生,如此振聾發聵。
這是一件有趣的事。
“就好像米基一樣。”賈斯汀遲疑地說道,以這句話為自己的闡述畫上了句點,視線再次落在藍禮身上時,卻變得深邃起來。如果說,他和妻子之間的調侃更多只是抱怨而已;那么現在再回想起來,所有一切都變得真切起來。
藍禮微蹙的眉頭依舊沒有松懈開來,輕輕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玩味,“難道,歌手都是這樣的嗎?”
“難道演員不是這樣的嗎?”賈斯汀的反問讓藍禮也是啞然失笑,“應該說,難道藝術家不都是這樣嗎?即使是鮑勃迪倫,即使是梅麗爾斯特里普,他們也不見得喜歡自己的每一部作品。”
坐在旁邊的馬庫斯和本恩都雙雙點頭起來,這一次,反而是藍禮的節奏有些跟不上了,他自己也啞然失笑起來。
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是如此。
藍禮是一個特例,因為再世為人的關系,他始終是堅定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精心挑選的結果,他不僅不會討厭那些作品,而且還愛不釋手,包括“明日邊緣”和“速度與激/情5”這樣的商業作品也是如此。
但不是所有演員都能夠如此幸運的。
藍禮點點頭表示了了解,認真思考了片刻,稍稍歪了歪頭,“那么,我們可以試試看,完整的編曲和節奏,并且現場表演一次,看看效果如何;然后再對比一下改版之后的’五百英里’,稍稍在風格之上做出調整…”
“不用擔心。’五百英里’的風格會更加近代一些。我和斯塔克、凱瑞都商量過了,我們采用兩把吉他,通過不同品弦的演奏方式來凸顯聲部,呈現出三重唱的效果,風格還是有所不同的。剛才馬庫斯說的有道理,班卓琴在六十年代的使用頻率并不廣泛,有點偏僻的意思…”賈斯汀接過話頭,表明了他們的工作成果。
隨后,馬庫斯和本恩也都雙雙切入話題,討論著到底應該如何凸顯歌手各自的風格。最重要的是,定義米基的音樂風格,然后在此基礎上,完成“揮手作別”的改編。
繁忙之中,賈斯汀不由多看了藍禮一眼。
不動聲色之間,他們就進入了工作模式,“遲到”的賈斯汀并沒有成為累贅,絲毫沒有違和感地融入了討論之中,并且進一步將整個會議都調動了起來,即使彼此之間沒有自我介紹的機會,也依舊顯得理所當然。
其實,這樣的工作狀態頗為舒服,沒有了社交場合的客套,反而變得簡單起來。
一切的一切都只源自于藍禮那猝不及防的一句提問。
賈斯汀更加好奇的是,這到底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不過,賈斯汀沒有能夠繼續深想下去,思緒一閃而過,他也回過神來,快速站立起來,到角落里拿了一把吉他,然后加入到這場火花四射的創作之中。
“我覺得現在的節奏還是太快了一些,再慢半拍試試看。”
“你的意思是,第一部分的時候,將情緒稍稍沉淀下來,以旋律的輕快卻反襯歌詞的哀傷?”
“對,然后通過演繹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瀟灑和不羈。這也是勒維恩愿意妥協的原因。”
“那就試試看,我不認為有什么不可以。”
“‘五百英里’采用的是什么節拍?”
熙熙攘攘的討論充斥著整個錄音室,以至于當科恩兄弟抵達現場的時候,摩拳擦掌地就加入了大家的行列,熱火朝天地展開了工作,時間的流逝也就不再重要了,似乎就連用餐的時間都無法打斷他們的交談——
即使正在用餐,交談之間依舊充斥著旋律、節拍、編曲等等。
當“醉鄉民謠”劇組成員們離開錄音室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寒風陣陣、冰冷刺骨,那漫天漫地的寒冷讓人忍不住就開始在原地想要跺腳,即使只是站在室外,就需要莫大的勇氣。冷清的街道之上,似乎根本看不到出租車的身影。
藍禮的腳步卻沒有停留。背著一把吉他,告辭了眾人之后,就這樣默默地轉身離開,邁著穩健的步子,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那大片大片的朦朧夜色之中,路燈的稀薄光芒追隨著他的腳步延伸而去,卻沒有來得及跟上,轉眼就丟失了那道修長的影子,再次抬眼,街道已經空無一人。
“他總是這樣嗎?”馬庫斯和凱瑞也告辭離開,朝著另外一個方向,依偎著彼此,漸行漸遠。
“什么意思?”問題著實太過寬泛,凱瑞不太理解。
馬庫斯聳了聳肩,“我是說,他總是如此落魄而孤單嗎?老實說,今天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一套裝束嚇了我一跳,他看起來就像是…”
“六十年代的民謠歌手?”
妻子的補充讓馬庫斯認真想了想,而后用力點點頭,“對,就是六十年代的民謠歌手。”
凱瑞嘴角勾勒起了一抹笑容,“他就是這樣,進入劇組之后就是如此。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區分,他到底是藍禮還是勒維恩。”
不由自主地,凱瑞就站直了身體,眉飛色舞地描繪起來,“前幾天,我和喬爾還討論起了這個話題,藍禮和勒維恩之間的區別,事實上,我們的確可以感覺到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物,但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說著說著,凱瑞就注意到了馬庫斯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的話語停頓了下來,“怎么了?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馬庫斯輕笑地搖了搖頭,“沒有,你很好。只是,過去三、四個月都沒有看到你如此開心了。”
“是的。我確實非常開心,我很慶幸,我得到了這一個項目的表演機會。”凱瑞干脆利落地承認了自己的歡喜,“你知道,劇組第一天見面的時候,那個藍禮和這個藍禮是截然不同的,那一天,他僅僅穿了一件白襯衫,卻顯得截然不同。哦,寶貝,你知道你不是走帥氣路線的。”
馬庫斯翻了一個夸張的白眼,猶如搖頭娃娃一般晃動著腦袋,然后低頭親吻了妻子一下,這才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凱瑞哧哧地輕笑了起來,“我只是說,進入劇組之后,他就一直以勒維恩的方式生活著,真正地融入了六十年代的生活。在他身上,依舊可以看到那股對表演的熱情,上帝,讓人羨慕的瘋狂。這真的觸動到我了,我不斷開始思考表演的意義,也開始思考簡這個角色的意義。”
后面的話語,凱瑞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因為這就太過專業,也太過枯燥了。
“這真的是一次十分有趣的表演經歷。”凱瑞總結地感嘆到。
馬庫斯點點頭表示了贊同,“我可以感受得出來。我不認識藍禮,但今天,他確實是讓人刮目相看。我現在終于知道,為什么他始終堅持認為’堂吉訶德’是一張注定失敗的專輯了,因為他就是勒維恩戴維斯。”
“你知道,整張專輯始終在堅持自己的風格,將生活的所有情感都隱藏在旋律和歌詞之中,沒有任何掩飾。但現在卻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一點。”馬庫斯聳了聳肩,表示了自己的不滿和無奈,“也許現在這張專輯確實取得了成功,但一切都只是泡沫而已。重點在于,藍禮知道這一點。”
馬庫斯和凱瑞交換了一個視線,一個作為歌手一個作為演員,卻不約而同地尋找到了相似的頻率,這著實太過難得,隨后,兩個人雙雙輕笑了起來。
“你剛才說,他一直按照勒維恩的方式生活著?”馬庫斯好奇地詢問到,“難怪根本沒有看到厚厚的大衣外套,但你說,他到底要居住在哪里?勒維恩不是四處借宿嗎?如果他前來找我們借宿,我們應該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