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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4 苦澀難當

  這是安妮西里曼的故事。

  她今年十一歲了,因為新陳代謝系統的遺傳性問題,她無法正常排便和排汗,導致身體系統容易產生一系列并發癥,所以必須長期在醫院進進出出,通過相對應的治療,輔助完成新陳代謝,否則就可能引發難以想象的后果。

  以目前的醫療條件和科研結果來說,這依舊是一種無法治療的疾病。

  雖然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但必須定期前往醫院報道,然后時時刻刻都必須注意自己的日常飲食,任何一點紕漏都可能產生無法估量的后續影響,甚至可能一個不小心,就導致潛在的生命危險。

  積極角度來說,這不是一種直接導致死亡的絕癥,只要能夠隨時注意,那么安妮可以順順利利地長大,學習、工作、創業、結婚、環游世界,只要她愿意,她都可以完成;消極角度來說,這是一種陪伴終身的疾病,不容許任何一點疏忽,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須備受呵護。

  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這就是安妮的生活,宛若居住在玻璃房子里的豌豆公主一般。

  安妮的人生之中,所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并非本意,卻只能如此,為了生存下去,這是唯一的選擇。

  她可以享有自由。她可以參加“一個人的演唱會”,她可以出席格萊美頒獎典禮,她還可以定期離開醫院與家人團聚;但,這所有的自由卻必須帶上枷鎖,來自食譜的,來自作息的,來自注射治療的,乃至于來自死亡威脅的。

  有時候,她甚至自己也分辨不清楚,這是自由還是囚籠。也許,她還太小,不懂得自由的真正含義,也不懂得生命的真正含義,但…誰又能說自己真正地看透了一切呢?

  所有人都認為,安妮還小,年僅十一歲而已,什么都不懂,猶如飼養在鳥籠之中的金絲雀一般,不諳世事;但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在西奈山醫院這一片天地之中見證了太多太多的錯雜和深刻,不是黑暗,卻是復雜。

  過去一年時間里,世界開始翻天覆地地變化起來,所有一切都剎那間洶涌而至。

  先是艾利克斯瑞奇的心臟移植手術,而后是海瑟克羅斯的去世,然后是家庭的支離破碎。

經歷了十年的付出和守護,西里曼一家終于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開始支離破碎。安妮的父親不堪重負,最終選擇了離婚;而贍養費的部分也還需要經過法庭判決,短期之內無法解決  聽說,安妮的父親精神和身體雙雙出軌了,現在已經搬離了西里曼原本的公寓,與第三者居住在了一起,并且在那之后,再也沒有前來醫院探望過安妮。他就這樣徹底地從安妮的生活里消失了。

  家庭支柱的抽身而去,這讓安妮的母親喬絲陷入了困境之中。

  對于喬絲來說,她需要應付丈夫的出軌和拋棄,卻連心碎和崩潰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就必須面臨眼前的爛攤子,即使前夫愿意支付贍養費,但以他們家過往的情況來看,依舊是杯水車薪,不足以支付安妮的昂貴住院費用。

  一直以來,喬絲都沒有放棄工作。但現在,她必須在日常工作之外,再尋找另外一份兼職,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地度過眼前的難關;這是一件難事,絕對難事,但喬絲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她找到了一份夜班工作,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將所有的重擔都扛了下來。

  問題就在于,現在喬絲一天必須工作二十個小時,上下班的交通時間可能就需要消耗一到兩個小時,她就連洗漱和打理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更不要說前往醫院陪伴安妮了。

  漸漸地,安妮就陷入了一個舉目無親的境地。

  安妮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她不曾哭鬧過,也不曾抱怨過,只是安靜地躲在活動室里,閱讀書籍,進入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

  出院之后漸漸開始走上了生活正軌的艾利克斯,很久很久不曾回來醫院復診了;往常隔三差五就會前來醫院探望自己的母親和父親,慢慢地也消失不見了;現在就連固定前來醫院提供幫忙的藍禮,也徹底沒有了消息就連媒體之上都看不到藍禮的消息。

  所以…

  后面的話語,不需要阿妮塔繼續說下去,藍禮就不由輕聲說道,“我…我…”他不知道,他從來不知道。

  他可以責備喬絲,沒有主動聯系;他也可以責備阿妮塔,沒有發送郵件;他還可以責備內森,沒有關心這里的事情,但,這些都是借口,糟糕透頂的借口。歸根結底,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渾然忘我,然后也徹底忘記了西奈山醫院。這是他的錯,至少一部分是。

  阿妮塔張了張嘴,試圖安慰藍禮一番,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之前她生日的時候,她詢問我說…”阿妮塔的聲音哽咽了片刻,“她說,為什么海瑟沒有過來參加她的生日派對?我…”阿妮塔聳了聳肩,后面的話語就這樣消失在了唇齒之間。

  藍禮抬起視線,朝著阿妮塔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阿妮塔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展露笑顏,拍了拍藍禮的手背,“我們都必須學會離別。來來往往的志愿者那么多,卻只有你一個人留下來了,所以,不要太過責怪自己,我們都正在努力著,但我們都不是救世主。”

  阿妮塔顯然讀懂了藍禮的心情,經歷了海瑟之后,現在又面臨著安妮的故事。

  在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每段生活都有屬于自己的煩惱和坎坷,誰都不是誰的救世主,他們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竭盡全力,給予彼此一個溫暖的擁抱,然后鼓起勇氣,繼續邁開腳步。

  藍禮微笑地點點頭,“我知道。”他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他也沒有打算拯救所有人,但至少,通過海瑟克羅斯基金會,可以讓更多人得到幫助,這是他回饋社會的一種方式。“阿妮塔,你可以聯系一下喬絲,讓她準備一下資料,然后向海瑟克羅斯基金會遞交申請,看看能否得到幫助。”

  “她也可以申請嗎?我以為,只有肌萎縮側索硬化癥的病患才可以。”阿妮塔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因為當初收獲的善款遠遠超出了預期,所以我們設立了一個專門幫助未成年病患的項目,希望可以盡一份綿薄之力。現在,我沒有權力完成審核,而是全權委托給了專業人士;但就我所知,安妮應該符合要求,可以申請到幫助。”

  阿妮塔恍然大悟,“好,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連連點頭表示了贊同,“其實,之前艾麗就提出過,想要幫忙喬絲。但喬絲不想要拖累艾麗,畢竟,克羅斯家的經濟情況也談不上好,德里克把他們的大部分收入都捐獻給了基金會,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話,她寧愿向銀行貸款,但他們現在居住的房子,又牽扯到離婚…”

  艾麗和德里克,海瑟的父母。

  盡管海瑟已經離開了,但他們卻依舊沒有放棄希望,而是成為了志愿者,積極主動地幫助海瑟克羅斯基金會的運轉和推廣,希望可以幫助到更多人,因為他們自己親身經歷過生死離別的痛苦,所以更加明白他人的需求。

  藍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海瑟克羅斯基金會,對于許多人來說,可能只是“冰桶挑戰”的一個噱頭而已;但對于更多人來說,這卻是拯救家庭、拯救生命的一根救命稻草。

  藍禮不是救世主,他沒有辦法幫助到每一個人,但至少,他可以通過基金會的方式,留下一縷希望,支持那些深陷困境的人繼續拼搏奮斗下去。

  說話之間,藍禮就感受到自己支撐在病床之上的左手,傳來了一股力量,牢牢地抓住了手腕,轉頭看過去,然后就看到了剛剛睡醒的安妮,半夢半醒之間,安妮第一時間就抓住了藍禮的手腕,瞪大了眼睛,怯生生地說道,“藍禮?”

  那患得患失的聲音,悶悶地捶打在胸口之上。

  “嗯。”藍禮微笑地點點頭,“怎么樣?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做夢?”

  “我做了一個夢…”安妮才剛剛說出口,隨即就緊緊地閉住了嘴巴,連連搖頭,“沒有,我沒有做夢。”回想到夢里,她整個人仿佛無尾熊一般,趴在了藍禮的胸口,嚎啕大哭,那模樣著實太糟糕了,她可說不出口。

  藍禮也沒有追究,輕輕用食指點了點安妮的鼻頭,“怎么樣,需要喝一杯水嗎?”剛剛哭過之后,安妮卻幾乎沒有出汗,以至于現在臉頰有些過于發紅,讓人頗為擔心。

  藍禮朝著阿妮塔投去了視線,阿妮塔卻是得心應手了,“現在應該吃藥了,我去拿水。”然后,阿妮塔還朝著藍禮眨了眨眼睛,一副“我就不當電燈泡了”的表情,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安妮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一般,只是牢牢地抓住藍禮的左手,殷殷地投來了視線,目不轉睛,唯恐眼睛稍稍一閃,眼前的藍禮就化作一團煙霧,消失不見。

  藍禮啞然失笑,調整了一下坐姿,將安妮地小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這是現實,不是夢境,放心吧,我回來紐約了。可惜,今天外面一直在下雨,否則就帶你出去看電影了。”

  安妮卻沒有說話,只是羞澀地笑了笑,搖搖頭,視線依舊一動不動地落在藍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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