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內森踩下了剎車,將車子穩穩當當地停靠了下來,抬起視線,透過后視鏡可以看到,藍禮靜靜地靠在椅背上,正在閉目養神,光影交錯之間,那平靜而安詳的面容,似乎正在享受著片刻的真正安寧。
莫名地,內森就是鼻頭一酸,呼喚的聲音就這樣卡在了喉嚨里。
但,藍禮還是察覺到了停止行駛的車廂,睜開了眼睛,轉過頭望向了窗外,確定抵達目的地之后,“不用專門到停車場去了,旁邊有臨時停車位。你在那兒等一等,我很快就下來了。”簡單地交代完畢,藍禮就打開車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醫院門口那模糊的光暈之中。
內森懊惱地拍了拍腦袋,肩膀重重地耷拉下來;試圖安慰安慰藍禮,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真是沮喪。
走進醫院大廳,走進電梯,走出電梯,走向護士站。一系列動作,在過去幾天時間內,藍禮已經重復了多次,似乎身體已經留下了記憶,不需要打開思考,腳步就牽引這身體完成了所有動作。
“海瑟現在還在病房嗎?還是已經送過去了?”藍禮開口詢問值班護士。
值班護士滿臉愣神地看著眼前的藍禮,不僅因為藍禮的出現,還因為藍禮盛裝打扮地出現。
以往,藍禮每一次出現在醫院時,都是簡單的便服,甚至還會攜帶滑板,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少年;但今天,剪裁得體的西裝和打理整齊的發型,卻讓藍禮看起來無比陌生。
“…病房。”值班護士回過神來之后,還是給出了答案。
藍禮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點頭示意了之后,走向了病房。
白晃晃的燈光,白晃晃的墻壁,空蕩蕩的走廊,世界泛起了一片青白色,似乎時間和空間都失去了意義,只是在沒有盡頭的黑洞長廊里漫步,輕微的腳步聲沉沉地悶在了腳底,一點聲響漣漪都沒有。
輕輕地推開病房房門,一眼就可以看見并排坐在窗口旁邊的德里克和艾麗。
兩個人失魂落魄地坐著,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之下,身體輪廓勾勒出一道淺淺的銀色,猶如幽靜的湖面,波光粼粼,卻捕捉不到蕩漾的痕跡。
視線余光察覺到了病房里的動態,德里克抬起頭,然后就看到了藍禮,猛地一下,他就站了起來,掀起了一陣氣流,整個屋子越發顯得清冷起來。
短信,那是德里克發送給藍禮的,他覺得,藍禮有權利也有必要知道。但,德里克卻沒有預料到,藍禮會親自出現,而且來得如此迅速。看著西裝革履的藍禮,德里克反而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
“你怎么來了?”艾麗的聲音打破了靜謐,可是那沙啞的嗓音猶如含著一口鐵砂一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支離破碎。聽起來,如此陌生,如此疏離,如此緊繃。
“艾麗!”德里克拍了拍艾麗的肩膀,搖了搖頭,但艾麗卻皺起了眉頭,掙扎著試圖站起來,可是膝蓋一軟,卻又跌坐了下去,無比狼狽。
“艾麗,抱歉。我只是過來說一聲’再見’,馬上就離開。”藍禮停下了腳步,站在了門口,就這樣遠遠地站著,規規矩矩,恪守禮儀,仿佛眼前間隔了一條大峽谷,肆虐的狂風掀起,視線里的所有一切都變得如此渺小而無助起來。
艾麗不依不撓地試圖再次站起來,德里克湊了上前,擁抱住了艾麗,輕輕地拍了拍艾麗的肩膀,低聲說了句什么。
艾麗抬起頭,面容憔悴、雙眼無神,視線落在了藍禮的身上。
穿過月光的帷幕,走廊的燈光作為背景,隱隱勾勒出盛裝打扮的藍禮,一襲黑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系著一個煙灰色領結,俊朗的身姿倔強地挺直了腰桿,肩膀、手臂、腰部的線條在光影之中,隱隱綽綽。雙腳拘謹而禮貌地站在門口,沒有越過雷池一步。
艾麗的視線卻不由涌上了一股溫熱,然后她轉過頭,撇開了視線,掩飾著自己的痛苦和悲傷。拒絕回應;卻也沒有再繼續堅持。
德里克知道,艾麗同意了。他抬起頭,對著藍禮點點頭示意了一下,藍禮這才邁開了腳步。
短短距離,區區幾個大步,藍禮就來到了海瑟的身邊。
看起來,她似乎和下午沒有任何區別,依舊平靜而安詳地沉睡著,濃密的睫毛猶如蝴蝶翅膀般翹了起來,將那雙明亮而俏皮的眼睛隱藏了起來,看起來僅僅只是累了、倦了,所以閉上眼睛,好好地安睡休息一小會,等休息好了,她就會睜開眼睛,生龍活虎地坐起來,然后念念叨叨著:
她應該練習吉他了,距離海選的時間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了。
“看來,你要錯過了。”藍禮輕聲說道,嘴角的笑容上揚了起來,“我答應過你,帶著你一起出席格萊美。現在看來,你這個小懶蟲就要錯過了。但,我會遵守承諾的,后天我還是會出席格萊美,還有安妮,還有艾利克斯。”
稍稍停頓了片刻,輕笑出了聲,眼簾卻不由低垂了下來,隱藏住了一閃而過的幽光,“我知道你肯定會懊惱,錯過了這次盛會。沒有關系,安妮回來之后,她肯定會繪聲繪色地告訴你發生的所有一切,你知道的,她一直都是一個故事小能手。”
“不用擔心,你遵守了你的承諾,我不會再念念不休了。”藍禮的笑容輕輕飛揚,仿佛蝴蝶扇動了翅膀一般,眼底流露出一絲溫柔。
視線余光輕輕一瞥,然后藍禮就看到了窗臺之上的那個風箏,那個蝴蝶風箏,“今天紐約的天氣很好,似乎是今年冬天最好的一天了。本來還打算和你一起去放風箏,但,現在看來,只能下一次了。”
話語就在這里停頓了下來,似乎還有無數的話題想要交談,卻又似乎全部都是無用的廢話。思前想后,于是,戛然而止。
嘴角的笑容再次綻放開來了一些,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輕快,垂下的眼簾隱藏了內心深處的情緒,波瀾不驚的表面始終看不出任何痕跡。然后,藍禮雙手背在了身后,緩緩地彎下腰,靠近了海瑟那平靜而安詳的臉龐。
不知道為什么,藍禮總覺得,海瑟會突然睜開眼睛,故作兇狠地喊到,“嚇到你了吧!”然后看著驚魂未定的受害者,捧腹大笑。這樣的惡作劇,如此鮮活,如此生動,以至于有種真實發生了的錯覺,讓嘴角的笑容沉淀到了眼底。
藍禮靠在了海瑟的耳邊,輕聲說道,“放心。你的秘密保存在那首旋律里,一直都很安全。”說完,稍稍抬起了上半身,視線認認真真地描繪著海瑟的臉頰和五官,最后在那白凈而寬厚的額頭上,輕輕地、輕輕地印下一個吻,“晚安。海瑟克羅斯。”
不是再見,而是晚安。
而后,重新站直了身體,藍禮看向了坐在病床另一側的德里克和艾麗。雖然艾麗依舊扭著頭,拒絕有任何形式的視線交流,但藍禮還是微笑地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給你們和海瑟留下一點私人時間。德里克,艾麗,謝謝。”
一句簡單的“謝謝”,卻讓艾麗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藍禮,而后就看到了藍禮嘴角那一抹熟悉的微笑;德里克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只是笨拙地點點頭,表示了回應。
“晚安。”藍禮禮貌地道別,而后,轉過身,離開了病房。
目送著藍禮漸行漸遠的背影,穿透那西裝革履的挺拔身型,恍惚之間,艾麗仿佛看到了海瑟的畢業典禮。
一個英俊高大的男生,盛裝打扮,前來家中邀請海瑟出席畢業舞會;海瑟穿著漂亮的長裙,梳起了魚骨辮,巧笑嫣兮、亭亭玉立地站在樓梯口。她的海瑟,終于長大成人了。
不由自主地,艾麗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呼喚住藍禮,但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開口,只看到房門打開、房門關閉,整個病房之中再次陷入了一片靜謐之中。猝不及防間,艾麗的淚水就決堤了,悲從心來,哭泣到不能自已。
德里克抬起手來,試圖安撫一下艾麗,卻發現自己的指尖顫抖得厲害,放了抬、抬了放,終究還是無能為力地放了下來,虛無而茫然地靠在了墻壁上,眼眶涌起了一陣溫熱,連忙狼狽地閉上了雙眼。緊緊地。
離開病房,離開走廊,走進電梯,走出電梯,離開醫院大廳,走向車子。一系列動作,在午夜的清冷和寧靜之中,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內森還沒有來得及回過神來,藍禮就打開了車門,坐上了后座,“出發吧,我們回去公寓。”
內森愣神地看著后視鏡,今天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太過不可思議,內森的思緒有些跟不上節奏,“啊?”他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藍禮再次重復了一遍,但內森還是滿腦子塞滿了問號,再次表示了確認,“嗯?”
“我說,我們現在回去公寓。”藍禮沒有絲毫得不耐煩,不慌不忙地耐心解釋到,“明天早晨起來,需要先接安妮和艾利克斯,然后再趕去機場,今晚需要早一點休息。對了,洛杉磯那里的私人醫生聯系好了嗎?關于安妮和艾利克斯的病歷,全部都交流完畢了嗎?雖然僅僅只是三天的行程,但我們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內森終于回過神來,眼睛一陣發酸,慌亂地點點頭,“嗯,全部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