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安迪和羅伊,也送走了試圖留下來的內森,藍禮獨自一人留在了西奈山醫院。
轉過身,藍禮就看到了站在護士站里的阿妮塔圖妮莎,那胖乎乎的臉頰之上帶著一股唏噓和失落,然后笨拙地邁開了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藍禮面前,打趣地抱怨到,“你居然讓我挪動了屁/股,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體重和身型的緣故,阿妮塔更加傾向于坐在原地處理瑣事,醫院的護士們總是開玩笑,能夠讓阿妮塔離開那舒適座椅的,絕對是大事。她自己也是如此調侃的。
一句小小的幽默,牽扯著藍禮的嘴角輕輕上揚起來。
阿妮塔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藍禮,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可以看透隱藏在面具和皮囊背后的靈魂;但,阿妮塔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是給了藍禮一個大大的擁抱,蒲扇般的厚實手掌重重地落在藍禮的后背上。
在藍禮開口之前,阿妮塔就先發制人,吐槽到,“不允許嫌棄我的擁抱。現在醫院里的那些小家伙們,一個個都拒絕和我擁抱,如果你再嫌棄的話,小心我直接把你扔出去。”那粗聲粗氣的話語卻飽含著關切的溫暖。
藍禮眼底也流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松開懷抱之后,微笑地詢問到,“有什么事我可以幫忙的嗎?我今天晚餐有工作,五點之前都是有時間的。”
阿妮塔撓了撓額頭,“我們下午本來是打算整理一下游戲室的,你聽說了嗎?有人捐助了一些書籍到醫院,除了圖書館之外,我們準備在游戲室里擺放一個圖書角,讓孩子們可以閱讀。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木匠能手,但,整理游戲室的工作,你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藍禮啞然失笑,點點頭,接下了任務,拍了拍阿妮塔的手臂,轉身朝著游戲室的方向走了過去。
沒有走出去幾步,身后就傳來了阿妮塔的聲音,“嘿,年輕人。”藍禮停下腳步,回身看向了阿妮塔,投去了詢問的視線,“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阿妮塔開口說道,話語背后的脆弱卻在不經意間泄露了出來。
藍禮垂下了眼瞼,掩飾了內心的涌動,開口卻轉移了話題,“希望游戲室不是我一個人在忙碌,你最好通知其他幾個人,快點過來幫忙。”說完,藍禮這才抬起眼簾,眼底依舊是一片盈盈笑意,輕輕點點頭,轉身邁開了腳步。
平穩的腳步卻在經過海瑟的病房時,猛然停了下來,透過病房的窗戶可以隱約看到躺在病床之上的海瑟,金色的陽光柔軟而輕盈地落在那張面容之上,平靜而祥和的面容,似乎只不過是沉睡了而已,但戴在嘴巴上的呼吸機、纏繞在身邊的管子和緩和跳動的心電圖,卻在提醒著,這不是一次睡眠而已。
潔白的床單底下,胸口是如此安靜,一點起伏都沒有,幾乎讓人懷疑呼吸已經消失了。“滴”的一聲脆響,宛若驚雷般在耳邊炸開,視線余光這才注意到,顯示屏之上依舊有著心跳的曲線,腦海里的胡思亂想這才被掐斷。
有一剎那的錯覺,藍禮放佛看到了病床之上的那張面孔,不是海瑟,而是楚嘉樹,而是自己。但眨眼過后,錯覺就消失在光暈之中,依舊可以看到海瑟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勃勃生機正在一點一點消散。
藍禮的腳步再次邁開,一個交錯,視線里的畫面就全部消失,只剩下醫院那大片大片的白色墻面。有條不紊、不急不慢地走向游戲室。
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之中,時間的流逝漸漸就變得模糊起來,如果不是凱莉巴頓過來提醒,藍禮可能就要錯過午餐時間了,三個小時僅僅在一個眨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藍禮快速忙碌完手頭的工作,趕到了餐廳,領取了自己的志愿者午餐:一個三明治,一個蘋果,一瓶橙汁,還有一包薯片。
離開了醫院大樓,來到后院草坪,找到了長椅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安妮西里曼,瞥了一眼,“你正在吃什么?”
安妮雙腳團在胸前,蜷縮地蹲坐在長椅之上,細嚼慢咽地品嘗著手中的香蕉,抬起頭來,一臉小大人的表情,“還能是什么?”
安妮的一日三餐都是專門配置的,食之無味,而且搭配的花樣也著實不多,單單是香蕉這一樣,藍禮就看到了無數次,安妮現在最討厭的水果就是香蕉,完全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藍禮忍俊不禁,眼底流露出了笑意,然后就聽安妮感嘆到,“人生啊,無非就是一根香蕉,真是沒趣。”噗嗤,藍禮沒有忍住,直接笑出了聲,卻看到安妮那人小鬼大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似乎在說:這又什么好驚訝的?
藍禮抿了抿嘴角,收斂了笑容,但眼底卻盛滿了陽光,“我可以和你交換,你要我的蘋果嗎?”
“我倒是想,但醫生說,蘋果的纖維含量太多了,我今天不能攝取。”安妮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攤開雙手,“我覺得吧,一個蘋果和一個香蕉,營養成分可能差那么大嗎?即使真的是,影響也不會那么大,肯定是醫生大驚小怪,你說是吧?”
“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藍禮認真點點頭,表示了附和。然后,拆開了自己的三明治,開始享用午餐。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沒有說話,沐浴著陽光、眺望著遠方、享受著寧靜。
“藍禮,你說,海瑟明天會醒來嗎?”安妮仰起頭,因為陽光太過刺眼,不由瞇起了眼睛,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德里克說,你答應了海瑟,帶我們一起去參加洛杉磯的派對,對嗎?所以,海瑟肯定會醒來的,對嗎?”
安妮充滿期盼地眼神,在陽光之下閃動著,“可是,艾麗卻說,海瑟太累了,昨晚太開心了,所以需要好好休息。但,海瑟已經睡了好久好久,什么時候才能醒來呢?如果她明天沒有醒來的話,是不是就要錯過派對了?”
藍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之后,放下了三明治,認真地想了想,這才說道,“你想要去那個派對嗎?”
“嗯。”安妮沉悶地點點頭,“海瑟說,那個派對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好玩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氣球和巧克力,還有很多很多電視上才會出現的人。艾利克斯也很想去。可是,海瑟一直在睡覺的話,她不就沒有辦法和我們一起參加了嗎?”
期待滿滿的歡快和活潑,到了最后卻充滿了內疚和擔憂,矛盾的心態讓安妮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如果你想要參加的話,那么你和艾利克斯可以跟著我一起去。不過,這樣一來,你就背負著重任,回來之后,你必須把所見所聞都告訴海瑟,讓她狠狠地羨慕一回,只有這樣,她才愿意打起精神來,努力復健,等下一次派對的時候,再和我們一起參加。你覺得呢?”藍禮微笑地說道,抬起右手,輕輕拍了拍安妮的小腦袋。
安妮再次仰起頭來,“我真的可以去嗎?”
“如果你母親同意的話。”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
安妮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緊皺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來,輕輕搖晃著腦袋,一口一口地開始吃起了剩下的香蕉,然后嘟囔到,“說不定,海瑟明天就醒過來了呢?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啦!你知道嗎?海瑟說…”
安妮那絮絮叨叨的話語漸漸恢復了活力,胖乎乎的小手還開始比劃起來,眼底充滿了期待和憧憬。
藍禮微微頜首,“是的,也許海瑟明天就醒過來了呢。”
午餐結束,午后工作開始,藍禮依舊是在忙碌之中度過,趕在五點離開之前,游戲室中心擺設分配完畢,而且還進行了一番大掃除,接下來等待木匠小能手制作書架,然后就可以把捐助的書籍擺放上架了。
結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之后,內森開車前來接送,先是在下班高峰期到來之前,載著藍禮回到了公寓,快速沐浴、更換衣服;而后順著人潮,來到了麥迪遜大道與七十六街交匯拐角處的卡萊爾咖啡。
這間咖啡館對于外人來說,名不見經傳,但對于紐約客來說,卻聞名遐邇。因為伍迪艾倫每周一都會在這里演奏爵士樂,雷打不動,即使是奧斯卡頒獎典禮也無法打亂他的計劃。其實伍迪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名電影人,他堅信自己是一名音樂人。
今晚不是周一,而是周五。但,伍迪還是會出現在咖啡館用餐,今晚的陪同者還有托尼凱耶、卡爾隆德以及藍禮霍爾。
作為東海岸藝術家的領軍人物之一,即使伍迪對奧斯卡和學院公關沒有任何興趣,但他的影響力依舊不可小覷。
結束晚餐之后,時針已經走向了九點半,藍禮和伍迪等人離開了卡萊爾咖啡,分開告別之后,內森再次出現,載著藍禮回家更換另外一套衣服,而后前往上東區,參加今晚的重頭戲。
透過后視鏡,內森撇了一眼坐在后座的藍禮,西裝革履、風姿優雅、波瀾不驚,但內森卻充滿了擔憂,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藍禮,你確定嗎?”
那雙深邃的眸子抬了起來,看向了后視鏡,微微一笑,“我們就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