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微微愣了愣,心跳停頓在了時間的窠臼里,快速地垂下了眼瞼,防御式地掩飾著眼底的混亂和洶涌,舌尖品嘗到絲絲苦澀,卻描述不出來,“什么時候(hen)?還有…怎么回事(ho)?”波瀾不驚的聲音沒有了歡快的喜悅,卻也沒有慌亂的失措,僅僅只是恢復了平靜,無喜無悲,讓人分辨不出真實的情緒來。隨{夢}小◢說шщЩ.suimEnG.1a
“hen”和“ho”,僅僅兩個單詞而已,拘謹而束縛,甚至可以聽到空氣流動的雜音。
如此平靜的藍禮,卻讓安迪隱隱感覺到了一陣不安。他不知道海瑟克羅斯,卻知道西奈山醫院,也知道醫院義工的工作對藍禮的意義。
安迪曾經建議過,這份慈善活動可以公布于眾,成為藍禮形象工程的一部分,也成為媒體炒作的一部分,但藍禮拒絕了。他僅僅只是想要盡一份心力而已,微薄的力量,沒有炒作的意思,也沒有宣揚的必要。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打破這些孩子們生活的平靜。
“具體的情況,我不太了解。”安迪也是今天才親自趕過來紐約的,還沒有來得及前往西奈山醫院,“事情應該是前天發生的,聽說是濃痰堵塞住了呼吸道,她無法呼吸,呼吸困難之后,導致了瞬間窒息,進而引發了心臟驟停,醫生必須立刻進行手術搶救。”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安迪卻說得無比艱難。他認真地看著藍禮,藍禮十分安靜,專心致志地側耳傾聽著,沒有特別的起伏,僅僅只是專注而已,但內心的不安卻在一點一點擴大。這樣的藍禮,安迪很不適應。
“昨天,海瑟的母親給我打了電話,艾麗。”安迪還是鎮定地繼續說了下去,“他們一直試圖聯系到你,但沒有你的手機,輾轉通過演員工會,最后找到了我。現在海瑟依舊處于昏迷之中,醫生說情況已經得到了控制,但海瑟沒有醒過來,只是取決于個人的意志。她,呃,我是說艾麗,她嘗試了各式各樣的辦法,幾乎絕望了,最后想到了你。”
老實說,接到電話的時候,安迪是驚訝的。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掛斷電話,不管對方是不是騙子,問題就在于,如果每一個病人都向藝人提出要求,而每一個要求,經紀人都要處理,這是不現實的。
更為妥當的辦法,應該是遞交申請給精靈組織。
精靈組織(genies),這是美國的一個慈善組織,也被稱作許愿基金會,正如名字所說,這是一個專門“實現愿望”的機構。每一位罹患重病、乃至絕癥的未成年人,他們都可以填寫申請信,遞交給精靈組織,由慈善機構來幫助自己實現一個夢想。
精靈組織每一周都會完成大量審核,竭盡所能幫助這些孩子們實現夙愿。有必要的話,他們也會聯系相對應的藝人,希望藝人參與到這些慈善活動之中。
但,得知海瑟是西奈山醫院的病人時,安迪還是接聽了電話。
對于海瑟,安迪只有惋惜,沒有共鳴,因為那個名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但此時此刻,看著沉靜如水的藍禮,安迪的話語卻卡在了喉嚨里,幾乎說不出口,那雙深褐色的眼眸,讓他覺得自己漸漸變得渺小。
第一次地,安迪垂下了眼簾,回避了視線,“她想詢問一下,你是否有時間前往醫院一趟,去探望一下海瑟。”
上一次和海瑟見面的時候…他記得,海瑟的狀態很好,正在準備參加“美國偶像”的海選;他記得,海瑟的復健情況越來越積極、越來越正面;他記得,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海瑟,輕聲哼唱著旋律,夢想正在揚帆起航;他以為,一切都在好轉,病情得到了控制。但,事情怎么突然就不一樣了呢?
還是說,他記錯了?他的記憶發生了錯誤?
藍禮輕輕點點頭,嘴角輕輕一扯,那淺淺的弧度是一個優雅而溫暖的微笑,“當然。先生,請直接前往西奈山醫院。”這句話是對著司機說的。
司機轉頭看了看安迪,得到了肯定之后,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沒問題。”
“藍禮。”安迪擔憂地呼喚了一句,藍禮轉過頭來,投來了疑惑的視線,似乎在詢問,“怎么了”,這反而是讓安迪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能是下意識地詢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很好。”藍禮微笑地說道,甚至還輕笑了一聲,神態放松,而后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窗戶之外,神態平穩,毫無異樣。
安迪無言以對,沉默地愣在了原地,轉頭和羅伊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后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可是,兩個人都被困住了,束手無策。車廂,陷入了一片靜默。
車窗之外的凜冽和寒冷,車廂之內的溫暖與靜謐,交錯之間,在窗戶玻璃之上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朧模糊起來,隱約可以看到那不斷往后飛馳的景色,仿佛可以看到時間快速流淌的痕跡,那一陣流光飛影,變幻出不同的形狀和色彩,滄海桑田的恢弘和磅礴,在瞳孔深處瞬息萬變,僅僅只是一個眨眼,就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
漸漸地,灰色的高樓,擁擠的人群,堵塞的交通,讓腳步放慢了下來,最后死死地陷入了車陣之中,半個小時,一個小時,時間的流逝開始失去了意義;但世界卻沒有變得清晰,反而越來越模糊,只剩下一個個輪廓在攢動著,熙熙攘攘,密密麻麻,無處不在的擁擠感,緩緩地涌了過來。
一口濃痰。
對于普通人來說,不過是咳嗽一下的小事;但對于海瑟來說,卻成為了致命的殺手。呼吸系統的衰竭和無力,吞咽和說話變得困難,就連呼吸都變得奢侈。
肌萎縮側索硬化,如此繁瑣復雜的一個病情名稱,說著說著,似乎就失去了意義,以至于藍禮幾乎都忘記了這個病癥的嚴重和犀利,然后,毫無預警地,它就掐住了海瑟的喉嚨,也掐住了生命的咽喉。干脆利落,殺伐果決,一點點喘息的空間都沒有留下。
突然,藍禮就打開了車門,凜冽的冷空氣剎那間洶涌進來,車廂里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冷顫,惶恐而驚嚇地轉過身去,卻只看到一個藍禮的背影,拔足狂奔。
“藍禮!”內森第一個就呼喊了起來,打開車門,試圖追上去,緊接著是羅伊,還有安迪,三個人都走下了車,慌張地大喊起來,“藍禮!”但,這些呼喊卻沒有能夠讓藍禮停下腳步,他繞過了車陣、繞過了公路,沖入旁邊的人行道之上,匯入洶涌的人潮之中,奔跑,僅僅只是在奔跑著。
內森僅僅只追出去了一小段路,然后就氣喘吁吁,完全跟不上藍禮的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轉過身,內森臉頰寫滿了擔憂,六神無主,“怎么辦,怎么辦…海瑟,海瑟是藍禮最好的朋友之一,藍禮甚至還在柏林給海瑟帶了禮物。”
安迪懊惱地閉上了眼睛,充滿了悔恨。他應該多了解一些的,他應該多關心一些的。但,現在都已經太晚了。抬起頭,然后就看到了閉上眼睛的羅伊。
羅伊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藍禮會照顧好他自己的。我們,我們盡快趕去西奈山醫院吧。”抬起手,抓了抓猶如鳥巢一般的滿頭亂發,無數紛亂的思緒,卻理清不出一個線頭。“安迪,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把藍禮留在柏林?”
安迪和羅伊交換了一個視線,卻沒有答案。
狂奔,一路狂奔。藍禮只覺得胸膛正在燃燒,那股灼熱是如此洶涌、如此猛烈,以至于他幾乎就要無法呼吸。他需要一點新鮮空氣。于是,他就這樣做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跟隨著本/能,放開腳步,朝著前方狂奔,甚至不確定這個方向是否是正確的,又指向何方。
大腦徹底停止了運轉。兩世為人,看透生死,歷經滄桑,但此時此刻,大腦依舊當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空白,大片大片的空白,沒有來得令人恐慌,心跳完全失去了節奏,慌亂而急促地撞擊著。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肺部終于不堪重負,呼吸開始變得灼熱而洶涌起來,雙腳終于停下來,雙手支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卻因為太過急促,而開始咳嗽起來,猛烈地咳嗽,翻江倒海,幾乎就要開始嘔吐。
凜冽刺骨的空氣順著呼吸鉆入身體里,極度寒冷與極度悶熱碰撞在一起之后,四肢剎那間都冰冷了下來,大腦終于恢復了冷靜。
海瑟。
這不是他的故事,而是海瑟的。現在躺在病床之上陷入昏迷的那個人,是海瑟;現在迫切需要幫助的那個人,是海瑟。不是他。
站直身體,慌亂地打量著四周,鋼筋森林的壓抑和洶涌人潮的迷茫,每一個獨立個體是如此渺小,一個不小心,就迷失在了這座城市之中。一輛出租車空車進入了眼簾,藍禮連忙抬手示意對方停下來,順利地上車,然后開口說道,“西奈山醫院。”
當出租車抵達醫院時,藍禮這才發現,匆忙跑出來,他沒有攜帶錢包,也沒有攜帶手機。
“藍禮,對吧?”司機認出了藍禮的模樣,對著后視鏡說道,“我認得你,我看過’愛瘋了’。如果你沒有攜帶錢包,可以暫時欠著,下次再一起給我。”捕捉到了藍禮眼神里的慌亂,司機微笑地說道,“每個人都有意外情況。不知道你為什么前來醫院,但,希望一切事情都可以好起來。”
“謝謝。”藍禮拍了拍駕駛座的椅背,“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吧,我之后聯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