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卡!”托尼那玩世不恭的喊聲響了起來,隨即就暢快地大笑起來,“結束了,總算全部都結束了,卡!大家快點休息休息。哈哈,拍完了,當然拍完了,離開公車之后就拍完了。藍禮呢?藍禮,快點回來,藍禮?”
托尼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頑童,剛才這場戲拍攝得滿意之后,他就開始嘚瑟起來,恨不得昭告天下,用全身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以至于絲毫沒有察覺到劇組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那輕快爽朗的聲音在凌晨時分的街道上回蕩著,潮水一般地傳播了出去,藍禮、薩米和攝影師三個人,這才從黑暗之中踩著稀疏的路燈走了回來,重新出現在了劇組工作人員的面前。
工作人員們不自覺地就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道路,完全沒有經過商議,自發性地就讓開了位置,猶如紅地毯一般,歡迎著三個人的凱旋而歸。那一雙雙猶豫膽怯卻又尊敬欽佩的視線,集中地落在了藍禮的身上,不需要言語,視線就已經包含了所有情緒。
隱隱地,藍禮可以感覺到一絲怪異,那些灼熱的眼神在午夜的空氣之中蔓延,清冷的溫度悄然上升,卻讓人摸不著頭腦。他不明所以地掃視了一圈,卻發現大家都在回避著他的視線,滿頭的問號就越發疑惑了。
于是,藍禮朝著羅伊和內森投去了詢問的視線,兩個人卻是神情激動地做了一個鼓掌的手勢,沒有說話,可是贊揚的意味卻再明顯不過了。只是,他們依舊沒有能夠解答藍禮的疑問。
不過,這些瑣事并不重要,暫時放到一邊,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在關注的視線之中,藍禮來到了監視器的后方,不等他完全靠近,托尼一個箭步就沖了上來,不容辯解地給了藍禮一個大大的擁抱,熱情無比,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眼睛明亮地打量著藍禮,開口詢問到,“怎么樣?你感覺如何?一切都還好嗎?”
經歷了剛才那樣一場精彩絕倫而且錯綜復雜的演出,對于任何一名演員來說,體力和精力都將面臨極限挑戰。
但事實上,藍禮的狀態其實還好。這就是表現派和方法派的最本質差異之一。
表演結束之后,藍禮僅僅只是感覺到了疲憊而已,并沒有出現無法自拔的情況,精神也十分清醒,對于剛才表演的整個脈絡和流程也都有著清晰地認識,狀態并沒有如同角色那般大起大落。
正是因為如此,表現派的演員可以在一場戲里分飾多角,同時還不會產生偏差;但方法派的演員們卻很難做到這一點。
2016年以小成本驚艷了票房市場的“分裂”之中,詹姆斯麥卡沃伊飾演一個二十四人格的精神分裂者,這讓他可以酣暢淋漓地盡情飚戲。詹姆斯的表演著實不俗,畢竟是英國學院派出身的,但卻遠遠說不上出彩,人格和人格之間的差異倒是頗為明顯,可是卻沒有辦法追溯本源,每個人格都是不夠完整的,更像是為了飚戲而飚戲,這導致角色和劇本出現了隔離感,后半部分也就越扯越荒謬。
但是,藍禮對剛才這場戲,自我感覺已經達到了期待值,至于屏幕上呈現出來的效果到底有多少偏差,他還是需要確認一下。所以,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監視器,準備觀看回放,細細地進行自我審視,然后修正,這也是學院派演員的重要學習環節。
“很好。”藍禮對著托尼點了點頭,輕抿了一下嘴角,微笑地說道,“我很好。我們還是先觀看回放吧,剛才這場戲呈現出來的效果如何?”
“完美!”托尼毫不猶豫地就送上了最高的贊譽,“我現在終于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才是正確的。”托尼笑呵呵地又看向了薩米,“你剛才的表演也十分出色!”
薩米的心情還是有些忐忑。經歷剛才了這場戲的表演,她有些迷糊,似乎沒有弄清楚情況,而且身體和大腦都前所未有的疲憊,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現在沒有時間去緩解這種倦怠,因為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薩米怯生生地說道,“我剛才沒有按照劇本表演。”
劇組已經開拍了超過兩周時間,劇組每一個人都知道托尼十分討厭演員擅自篡改劇本,尤其是臺詞的部分。她剛才的臺詞部分倒是沒有更改,但表演的節奏和框架都變得面目全非,這讓她手足無措。
不僅僅是第一個部分,抬起頭來視線交錯的細節;而后她被甩耳光之后,和亨利有一個短暫的視線交流,她還更進一步地勾/引了對方;還有最后站立起來之后的打量,情緒的變化以及身體的疼痛等等,全部都是她擅自做主添加改變的。
簡單總結就是,整場戲都已經面目全非了,除了臺詞之外,沒有任何部分是按照預期進行的,尤其是三次的眼神交流,這在劇本里根本就沒有!那么,她現在應該怎么辦?
薩米吞咽了一口唾沫,掩飾著自己的緊張,視線偷偷地瞥了藍禮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好像走火入魔一般,深刻地感受到了亨利身上的那種強大氣場,那股眼神的拉扯讓身體和大腦都徹底失去了控制,所有的表演一氣呵成,一舉一動都是如此自然,似乎從一開始就應該如此表演的,那種無法自已卻又落在掌控之中的感覺,讓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表演出來的了。
但,她總不能說是藍禮的錯吧?因為藍禮的眼神太有攻擊力了,所以她徹底偏離可劇本的軌道?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我,咳咳,我只是覺得,這樣表演才是正確的。”薩米怯生生地說道,聲音卻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她幾乎就要哭了。第六十九遍,一場戲拍了這么久,如果因為她而毀于一旦的話,她真的會愧疚致死。
“沒事兒。我們先看看回放在說。”托尼卻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徑直轉過身,和藍禮并肩走了上前,準備開始觀看回放。
薩米愣在了原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然后就看到托尼轉過身,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薩米暫時把紛亂的思緒壓了下去,快步走了上前,忐忑不安而疑惑不解地看向了監視器。
作為當事人,參與表演;作為旁觀者,觀看表演。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視角,薩米的視線根本無法從藍禮的身上轉移開,那簡潔的表演沒有任何花哨,濃郁的情緒由內而外地迸發出來,強大的力量為整個鏡頭注入了一股獨特的魅力,讓視線根本轉不開。
看看亨利,再看看藍禮,又看看亨利。薩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在屏幕的內外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氣質,真實而質樸的表演完全沒有可以雕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粗糲而原始,可是在托尼那偽紀錄片的鏡頭之下,迸發出了驚心動魄的感染力。
“…薩米?”耳邊突然傳來了響聲,薩米慌張地抬起頭來,然后就看到了托尼那困惑的表情,“我剛才問你,這里你為什么要這樣表演呢?”
薩米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和藍禮是同框的,但她剛才根本沒有發現,她連忙吞咽了一口唾沫,“呃,哪一段?可以再回放一下嗎?”托尼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再次開始了回放。
播放完畢之后,薩米頓時感覺到托尼和藍禮的視線都投射了過來,“呃,我,我只是感覺到了亨利,不,我是說藍禮的視線。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但,額,我不認為他值得關注,比起另外一個陌生男人來說,金錢才是更重要的。”
薩米斷斷續續地說道,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然后緊緊地閉上嘴巴,憋住呼吸,看向了眼前的兩個人。隨后,她就聽到托尼的笑聲,“看來,這還是你的功勞。”托尼對著藍禮點點頭,而后說道,“這個眼神十分到位,你和亨利之間的視線交流,整場戲變得更加飽滿,這是好事。我只是有些詫異,你確定這是你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嗎?你的處理十分老道。”
得到稱贊了。
薩米連忙看向了藍禮,在那微笑的嘴角之中得到了更多的鼓勵,心情不由就飛揚起來,“都是因為藍禮。其實,我也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感受到了那種氣場,然后跟隨著藍禮的表演,繼續銜接下去。我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確…”
“你做得很好。”藍禮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了肯定,薩米只覺得整個人就要飛舞起來,那種喜悅幾乎將她吞沒。
這是真正的想法,薩米的表演之中有一種原始的沖動,全憑直覺橫沖直撞,沒有雕琢,沒有修飾,甚至還有些生澀,某些表情的細節略顯尷尬,但恰恰是這一份原始,卻天然地契合了艾瑞卡這個角色。而且在表演過程中,她沒有傻乎乎地按部就班,而是順勢做出了調整,這尤其值得肯定。
“如果在某些細節上注意一點,那還可以更好。”藍禮的話語讓托尼愣了愣,可是站在旁邊的薩米卻連連點頭,一臉求教的表情,托尼不由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