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你喜歡做什么,除了寫作之外。”
藍禮的話語讓威爾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走了出來,但思緒也還是有些混亂,忍不住在想著,怎么辦,他是不是應該修改一下劇本?可是,又要怎么修改?從哪里入手?時間來得及嗎?
無數思緒在大腦里洶涌著,以至于他的回答也不太流暢,“跑步,還有音樂。”威爾的話語顯得磕磕絆絆,還可以聽到大量停頓的擬聲詞,打斷了整個說話的節奏,“我是說,一邊跑步,一邊聽音樂。”
“那我猜,我們有共同點了。”藍禮的玩笑成功地讓威爾露出了笑容。看來,剛才雨中跑步的那個沖動,并不是沒有來的,“我以為你是一個宅男。你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不知道應該如何和女生搭訕,對于體育運動不太擅長…”
“是,是,我知道你描述的那種類型。”威爾笑著點了點頭,“我猜,我的確是一個宅男。我始終熱衷于用文字來表達自己,就好像這次的劇本一樣。但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
怕死。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表達方式,藍禮補充地說道,“注重健康。”其實內涵是同樣的意思,但表達方式的不同,卻可以看出個性的差異。
威爾愣了愣,隨即點頭表示了認可,“是的,我是一個注重健康的人。”他自己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雖然不是那種計算卡路里、搭配蛋白粉的健身狂魔,但我會注意食譜的健康,而且,我不吸煙,不喝酒…”
“也不開車。”
藍禮的插話讓威爾頓了頓,表情越發地放松下來,思緒也逐漸平復了下來,再次用力點點頭,“是的,也不開車。另外,每天早晨我都會早起跑步。堅持的時間不算長,也就大學畢業之后吧。但,我每天都堅持了下來。”
可以聽得出來,威爾是一個井井有條的人,制定了規則,就會堅持不懈地執行下去。
有人說,這樣的人比較冷淡,情感的波動不是太明顯,甚至有時候看起來比較冷血,就好像機器人一般;但藍禮卻知道,恰恰相反,其實這樣的人更加脆弱、更加敏感,為了不受傷害,只是他們將自己嚴嚴實實地保護了起來,一旦敞開心扉之后,紐帶卻更加堅韌。
他們生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拒絕隨隨便便地讓陌生人進入,甚至不惜將每一個靠近的人都推出去,他們需要更長的時間,慢慢地接納新的朋友、新的戀情、新的改變、新的模式;但是,一旦接受了之后,這就會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情感的維系也更加深厚。親情,愛情,友情,都是如此。
馬修鄧洛普就是這樣的個性。
藍禮不太確定威爾是否也是如此,畢竟兩個人認識的時間還比較短,但從“抗癌的我”劇本里就可以看得出來,親情和友情的支持,對于亞當來說至關重要;而女友的背叛帶來的沖擊和震撼,甚至比癌癥還要更加洶涌,徹底打破了亞當的心理天平。
“也許你真的應該好好嘗試雨中跑步,可能會有不同的收獲。”藍禮微笑地建議到,“在西雅圖,這樣的機會應該不少。”
打趣的話語讓威爾停頓了片刻,認真地打量了一番藍禮,然后深深地點點頭,“也許,也許我真的會嘗試看看。”
“那音樂呢?你喜歡聽什么音樂?我是說,跑步的時候。”藍禮繼續開口說道。
“搖滾,獨立搖滾,民謠搖滾。”威爾的話匣子似乎打開了,他的神情也變得生動起來,“事實上,在圣丹斯電影節之前,我就認識你了,我在油管上看到了你的表演視頻,’克里奧帕特拉’,那首歌現在依舊是我的跑步常聽歌曲之一…”
漸漸地,伴隨著交談的深入,藍禮在腦海里構建出亞當的形象,在他的身上,投射著威爾的形象,尋找著楚嘉樹的影子。
亞當確實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沒有狗血,也沒有戲劇,就好像社會里無數的普通人一樣。
他成長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里,父母彼此相愛,組建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對他的關懷和愛護也不曾缺少,一起陪伴著他的成長。
他擁有一個普通的學習經歷,不是學生會主席,也不是球隊運動員,但也同樣不是專心于數學和物理,拒絕進行社交的邊緣人物。他是校報的編輯,創作過一些詩歌,不是風云人物,卻也在畢業舞會上約到了自己的心儀對象。
他做著一份普通的工作,不是那種改變世界發展方向的工作,卻也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了才能,偶爾抱怨一下上司對他的能力不夠賞識,可整體而言,他喜歡他的工作內容,滿意他的工作環境。這是他希望進入的公司。
如果沒有癌癥的話,也許他的人生就再正常不過了,就好像那蜿蜒流淌的大河一般,有些曲折,卻波瀾不驚。
但事實上,他不是沒有棱角,僅僅只是把棱角隱藏了起來。
他喜歡文字,不僅僅是因為文字背后隱藏的智慧,還有文字所帶來的復古精神。他懷念互聯網摧毀現代文明之前的日子,所以,他喜歡搖滾,喜歡民謠,喜歡圣丹斯,喜歡廣播。不是憤怒而張揚地咆哮嘶吼著,僅僅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堅持著自己,內斂而堅韌,卻從來不曾動搖。
他喜歡跑步,身體健康僅僅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在跑步過程中,音樂將他與世界隔離開來,那是屬于自己的時間,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交流,只是享受著自己的存在。他并不排斥社交,只是,他不是那種長袖善舞的類型,他也不認為一個人需要八面玲瓏,朋友滿天下。足夠就好。
他不擅長表達,語言對于他來說是蒼白的,遠遠比不上文字豐富,但不代表他沒有情感。他懷念著罹患阿爾茲海默病以前的父親,那時候他們還可以聊上一些關于搖滾的話題;他小心翼翼地邀請女友一起同居,這就是他內心深處最真誠的告白。
他知道,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時代已經不同了,這是網絡時代,也是媒體時代,人人都要為自己發言,甚至將自己的生活分享出來,現在講究著情感豐富、澎湃沖動、直來直往,如果悲傷不表現出來,那就不是悲傷。
但他卻懷念著曾經的過去,那個復古的年代,講究著內斂低調、冷靜克制、理智優雅,將飽滿的情緒都宣泄在文字之中,那些肆意、那些張揚、那些跌宕、那些動容,如此深刻,如此豐富。不說出來,不是因為不存在,而是因為太過深沉。
時代變遷之后,一切都變得如此簡單、如此膚淺、如此直白。尊嚴和驕傲已經不復存在,只要開出足夠的價格,那么一切都可以買得到。
他以自己的方式,活出自己的風采。只是,別人卻看不到,更加無法理解。
所以,當他得知自己罹患癌癥的時候,短暫的困惑之后,他保持著平靜,不是因為他不在乎,而是因為所有的情感都壓抑在了平靜的表面之下。他知道自己必須堅強,這是一個漫長的抗爭過程,如果不夠堅強的話,那么在這場必輸的戰役之中,他就更加沒有機會了。至少,這是他自己告訴自己的。
于是,他坦白地告訴了女友,并且表示,如果他無法承受的話,他們可以分手——不是假惺惺地以退為進,而是發自內心的想法,他知道這件事并不容易,任何人都無法輕松地面對,女友沒有責任和義務陪伴他面對這樣的坎坷。
于是,他猶豫著是否應該告訴父母,考慮到父親的情況,也許母親會背負了太多,以至于無法承受。但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不管結局如何,他都不想要留下遺憾。
于是,他開始尋找著治愈癌癥的辦法,他不會回避,而是勇敢地迎接挑戰。結局是成功還是失敗,那是其次的,但他絕對不會在嘗試之前就主動放棄。
藍禮看著眼前的威爾,心頭流過淡淡的感動,在交談過程中,亞當的形象逐漸變得飽滿立體起來,不僅僅是威爾而已,他還是楚嘉樹,也是藍禮。在亞當的身上,摻雜了太多太多的私人情緒,如此真實,如此清晰,以至于藍禮也開始有些模糊了想法:
這到底是威爾的故事,還是他自己的故事?
“有人愿意去購物嗎?”
這是藍禮和威爾聊天結束之后,兩個人來到大廳里,藍禮的第一句話,整個大廳里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這先是雨中跑步,然后和編劇小黑屋單獨談話,現在又開始購物了?這節奏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塞斯看了看威爾,威爾也是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塞斯只能直接開口了,“購買…什么?洗漱用品?還是?”
“衣服。”藍禮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這可不能直接上鏡頭。”
塞斯隨即就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戲服嗎?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內森,對吧?”
聽到了呼喚自己的聲音,內森連忙點頭表示了贊同,“是的,我們昨天已經購買了一批衣服,都放在房間里了,按照你的尺寸,都選好了。”
藍禮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你們是說房間衣架上的那些嗎?不,那些都不能使用。需要重新購買。有人介紹一下西雅圖的購物區域分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