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七月十五號,’活埋’第一幕…。”羅德里格拿著場記板,站在攝像機面前,為開機的第一場戲打板,可是話語還沒有說完,他就放下了場記板,對著在旁邊竊竊私語的那群雇傭兵們喊道,“安靜,你們知道什么叫做安靜嗎?集體全部安靜,就連呼吸都給我收著!這里是沙漠正中央,這里是活埋一條生命的現場,這里沒有任何聲音,除了保羅之外,這里也沒有任何生命。所以,閉嘴,都給我閉嘴!如果你們還想要拿到支票的話。“
羅德里格的情緒有些過激,因為他經歷過那天在葬禮公司的一切,他知道真正的恐懼和絕望到底應該是怎么樣的。現場那群雇傭兵們居然還在閑聊,這簡直是…荒謬至極。
原本還有人想要開口開兩句玩笑,但聽到最后一句話后,所有人都齊刷刷地閉上了嘴巴。現場只剩下一片低低的呼吸聲,在空氣流動的倉庫里微不可聞。
羅德里格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木盒子里的藍禮,憤怒終究還是沒有壓抑下來,”后退,除了愛德華之外,所有人都后退三步,收音話筒里可以聽到你們的呼吸聲。“
雇傭兵們的臉上都帶著戲謔和不屑的表情,對于羅德里格的大驚小怪顯然并不在意——呼吸聲那么細微,且不說收音話筒是否敏感到可以收進去,即使可以,和空氣流動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觀眾也識別不出來,羅德里格顯然是借題發揮;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是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視線,懶懶散散、慢慢吞吞地往后退了幾步。
等待了一會,羅德里格才再次拿起了場記板,”2010年,七月十五號,’活埋’第一幕第一場戲,第一次嘗試。“
伴隨著話音,”啪“的一聲脆響,第一場戲正式開拍。
由于“活埋”這部電影的特殊性,羅德里格決定按照時間線來完成電影的拍攝。所以,第一場戲也沒有什么好挑選的,就是保羅被綁架之后清醒過來的時刻,不管難易程度,一切都根據時間線的先后順序來完成。
現在,鏡頭被固定在了藍禮的小腹位置,以下往上鎖定住了特寫的畫面,然后,周圍所有燈光都熄滅,倉庫大門早就已經關了起來,甚至還掛上了遮陽窗簾,密不透風的空間里顯得有些悶熱,現在就連光線都徹底消失不見,那種無形之中的空曠感到來的恐慌,在靜謐之中緩緩蔓延。
即使是想要開玩笑的雇傭兵們,也都真正安靜了下來。
愛德華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地看著手里的取景器,注視著鏡頭里的一舉一動,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呼吸聲成為藍禮搞砸第一場戲的借口,他倒想要看看,這家伙到底能夠變出什么花樣來。
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那絕對的黑暗之中,沒有任何的聲響,可是,仔細地側耳傾聽,就可以聽到有一股穩定而綿長的呼吸聲在攪動著空氣,聽起來就好像…好像有人在沉睡。這種安穩的寧靜甚至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整個世界都充斥著一片祥和。
愛德華不由皺了皺眉頭,拍攝已經開始了,那家伙在干什么?他們可是獨立劇組,膠片是要花錢的,藍禮每耽誤一秒鐘,這就是在浪費他們寶貴的經費,難道說,那小子是睡著了?真正的睡著了?否則呼吸怎么會如此平穩?這真是…一個笑話。
“呃。”呼吸忽然就紊亂了,仿佛是條件反射地深吸了一口氣,打亂了整個睡眠的節奏一般,然后呼吸突然一停滯,鴉雀無聲的剎那讓黑暗的寧靜徹底凝固起來,但僅僅只是瞬間,隨后呼吸就開始變得痛苦起來,那隱藏在越來越紊亂的呼吸之中的掙扎和壓抑,猶如章魚一般,慢慢地張開了觸角。
這種靜謐之中緩緩涌動的情緒,并不洶涌,卻讓人不寒而栗,就仿佛彌漫開來的冷空氣一般,剛開始時不覺得,雞皮疙瘩冒出來之后緊跟著打起了寒顫,這才不由自主地用雙手去摩擦皮膚,試圖取暖。
愛德華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難道是噩夢?一個充滿了折磨的噩夢?雖然僅僅只有呼吸聲的變換,但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心臟開始收縮。
“呼…呼…”呼吸開始加重,開始拉長,但好像被什么阻礙住了一般,黑暗之中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正在全身用力,想盡辦法讓呼吸變得順暢起來,卻如此艱難,然后他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可是就連咳嗽都沉悶而艱澀,那種掙扎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蔓延。
當咳嗽平復下來時,呼吸急促了起來,似乎終于從噩夢之中驚醒,然后開始打量四周,那紊亂的呼吸聲在左右兩側不斷變換著位置,看起來正在尋找著什么、打量著什么,可這一切動作只是徒勞,絕對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見。
但就在此時,呼吸聲卻變得無比懇切,甚至還可以隱隱聽到帶著一絲恐懼,繃緊肌肉的掙扎之后依舊一無所獲,整個人重重地砸到了一個物體之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這一個聲響,還有伴隨而來的疼痛讓他停止了掙扎,呼吸剎那間消失,仿佛被掐住了喉嚨。
愛德華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那種無形之中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人類最大的恐懼永遠是來自于未知,對外太空、對未來、對鬼神等等未知的恐懼,在無限黑暗之中,那僅有的呼吸聲所蘊含的情緒將未知放大到了極限,他的掌心開始濕潤起來。
掙扎,劇烈地掙扎,但呼吸聲再次恢復之后,那乒乒乓乓的碰撞聲夾雜在混亂而急促的呼吸聲之中,帶來了絕望一般的恐懼,仿佛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束縛,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撕破黑暗,呼吸聲之中滲透著血腥的味道,逐漸蔓延了開來。
“喝。”呼吸聲再次停止,而后碰撞聲消失了,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瑣碎聲響,間或伴隨著無意間碰撞到物體的聲音,狹窄空間之中的局促感和壓迫感開始傳遞了出來,似乎他被困在了一個比身體大不了多少的空間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彰顯著空氣的灼熱和稀薄,心臟撞擊的頻率開始不斷加快,噴薄而出的腎上腺素讓人口干舌燥。
他到底怎么了?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情況?他到底面對著什么危險?無數的未知問號撲面而來,幾乎讓愛德華窒息。
“呃。”沉悶的呼痛聲傳了過來,那壓抑的聲音里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可是轉眼之間,這抹脆弱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求生的堅決和果斷,呼吸在眨眼之間就變得平穩下來,但依舊沉重渾濁,可以聽得出來,他在強迫自己冷靜,即使命懸一線也必須冷靜下來的決絕。
布料的摩擦聲之中,傳來了一個火石摩擦碰撞的聲響,聽起來就好像…好像是打火機!
是不是那剎那間的冷靜讓他找到了打火機?一絲微弱的希望開始從心底萌芽,如果真的是打火機,那就好了,火焰是人類的第二生命,驅散黑暗之后,至少他可以確定自己的情況,然后思考出自救的方法來。
打火機,請一定是打火機。不由自主的祈禱,在愛德華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他就身臨其境地融入其中,心神開始伴隨著呼吸聲的變化而跌宕起伏。
“擦,擦擦。”打火機碰撞的聲音傳了過來,但卻依舊看不見任何火光,“啊!啊!”那憋在喉嚨口的呼救聲沉悶地撞擊著,仿佛就連喊叫都喊不出來,那種憋屈到了極致的壓抑將所有火藥都包裹其中,想要爆炸,卻硬生生壓制了下來。
洶涌的情緒透過無邊無際的黑暗撞擊過來,阿德里亞娜覺得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了,心臟就要炸裂開來一般,那種窒息感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喉嚨,在反應過來之前,淚水就盛滿了眼眶,她甚至不知道這股溫熱到底代表了什么,同情?恐懼?驚慌?還是其他什么?她不由死死咬住了下唇,避免自己喊出聲音,但絕望的雙手卻抓住了腳踝,讓她差一點就尖叫起來。
“啊!”急促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大聲,那聽起來就像是啞巴在呼喊一般的沉悶聲響混雜其中,更是讓人驚恐不已,“擦!”一抹火光突然就亮了起來,但轉瞬即逝,可即使如此,所有人還是繃緊了肌肉、站直了身體,渴望而迫切地往前傾了傾身體,那一抹微薄的希望,正在茁壯成長。
“擦!擦擦!”打火機的摩擦聲響越來越大聲,光亮忽明忽暗,希望的繩索晃晃悠悠地,終究開始拉直了,一抹深黃色的火光亮了起來,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開始往外退散,卻依舊沒有完全離開,團團包圍著那微弱的火苗,虎視眈眈。
火光之下,可以看到四分之一臉頰,只有一只眼睛,那只深褐色的眼睛慌亂地掃視著周圍,眼底流露出的恐懼、茫然、疑惑、痛苦、慌張錯雜地交織在一起,伴隨著急促而炙熱的呼吸在持續升溫。
猛然,呼吸停止,瞳孔炸裂了開來,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絕望猶如煙花一般綻放,整個世界轟然倒塌,時空瞬間凝固——火光投射的小小世界,是一個密閉的木頭棺材,希望才剛剛點燃,隨即就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