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反復把這兩頁劇本閱讀了三遍,然后放下劇本,慢慢地在腦海里拼湊出整個藍圖。
這是電影中段的一個節選,保羅通過手機已經和美國聯邦調查局聯系上了,正在等待救援。綁匪打電話過來,要求保羅按照他們留在棺材里的紙條要求,錄制一個視頻,向美國政/府索取一百萬的贖金,然后發送給綁匪。但調查局的工作人員勸阻保羅不要錄制視頻,因為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最終保羅沒有錄制視頻。
節選就在接下來的一個段落。綁匪遲遲沒有收到視頻,于是他們發送過來一個視頻,視頻里是保羅的一名女同事,她也被綁架了,不過在一個類似于倉庫的屋子里。綁匪威脅要殺害這名女同事,緊急之下,保羅只能被迫同意錄制視頻。
藍禮不由認真思索,他沒有辦法知道被困在棺材里的感受如何,卻知道保羅此刻的情緒是十分復雜的。一方面在等待著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拯救;一方面卻又擔心自己逃不出去了,所以他給居住在養老院里的母親打了電話,綁匪的視頻就是在這樣情感洶涌的時刻發送過來的。
原本,保羅還抱著一絲希望,他可以逃出生天,但緊接著危機就再次襲來,不僅他命懸一線,他同事的生命也岌岌可危;更為令人憤怒的是,他被困在小小的棺材里,即使想要反抗也不能,只能被動挨打,那種憋屈無法宣泄。
左右看了看,此時他們坐在青年旅舍的一樓大廳里,由于天氣重新放晴,聚集的人群陸陸續續散了開阿里,不過此時依舊有七、八個人散落在大廳里閑聊著,氣氛顯得安寧祥和。
“我準備好了。”藍禮對著羅德里格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這場戲你幫我對戲嗎?”
羅德里格一時間反應還沒有跟上,愣了愣,隨即點點頭,“沒問題。”這場戲里,藍禮需要一個綁匪的對手戲角色,臺詞不多,但雙方之間需要展開對話。
挑選這場戲的原因很簡單,保羅處于一個短暫放松之后被推下懸崖的戲劇化時刻,這種極端變化十分考驗演員對情緒的控制力,符合藍禮所描述的第一部分;而且,保羅目睹同事陷入了危機而心生觸動,同時又必須考慮到調查局的勸阻,保羅內心的變化將會更加特別,符合藍禮所描述的第二部分。
當然,羅德里格也知道,短短幾分鐘之內,考察的內容有限,但他還是十分好奇,自信滿滿的藍禮到底會如何演繹。注視之下,羅德里格看到藍禮躺了下來…居然就這樣躺了下來!
藍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伸直雙腿躺在沙發上,然后閉上眼睛,讓呼吸的節奏逐漸放緩下來,腦海里勾勒出自己被困在一個狹窄空間的感覺,黑暗緩緩地落下來,將他團團包圍,一點一點地開始收縮。
他暫時不去想戰爭瑞安-雷諾茲拿到這個角色的概率,也不去想打破年齡桎梏贏得角色的可能,同時不去想自己處在一個公開場合的嘈雜,全心全意地把思想聚焦在角色本身,讓精神高度集中起來。
黑暗之中,耳邊的嘈雜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聲,伴隨著黑暗的收縮變得越來越明顯,仿佛黑暗之外的整個世界都在經歷跨年的狂歡派對一般,進一步壓縮黑暗的空間,幾乎將藍禮貼身包圍,密不透風;黑暗被壓縮到了極致之后,再次開始反彈出去,猶如潮水般快速將那些喧鬧聲吞噬不見,就好像黑暗在吞噬光線一般,轉眼之間,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羅德里格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卻發現藍禮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完全睡著了一般,這讓羅德里格完全摸不著頭腦,一時間居然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他應該把藍禮叫醒嗎?
可就在此時,藍禮的呼吸開始加速,胸膛就像風箱一般激烈的起伏起來,那劇烈的動靜幾乎讓羅德里格以為藍禮的病癥發作了,著實有些駭人。然后,藍禮的眼睛就睜開了。
那雙深邃的眼睛掩飾在了一片朦朧的水霧背后,微微咬緊的牙關讓臉部線條收緊,一絲隱忍的痛苦和掙扎在微蹙的眉宇之間若隱若現,沉重的呼吸在胸腔里悶悶地激蕩著,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大腦能量一般。
即使沒有化妝的幫忙,即使臉孔看起來依舊年輕,即使沒有任何語言的鋪墊,但情緒還是清晰而準確地傳遞了出來,羅德里格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和母親通話之后,保羅的情緒激烈地起伏著,那種親情的割裂帶著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在齒間緩緩蔓延。
保羅拿起了手機,狠狠地閉上眼睛,用盡渾身力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然后把手機放到了耳邊,可是大拇指卻遲遲不愿意按下通話鍵,英挺的眉頭輕輕一翹,苦澀就這樣漾起了漣漪,呼吸一窒,仿佛內心里所有的情感都在這一刻停止了下來,但泛起的漣漪卻在一圈一圈地往外擴散,無法控制。他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另一端卻沒有聲音,保羅把手機拿到眼前,瞥了一眼,居然是有人發送了一個視頻。保羅憋住的呼吸突然就松懈了下來,糾纏在一起的眉毛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慌,瞳孔不安地震動起來,牙根死死地咬著卻依舊無濟于事,他的大拇指再次抬起來,微微停頓了一下,不到半秒的時間,卻可以看到那輕輕顫抖的指尖,隨即大拇指就按下了確定鍵。
“不。”空氣里一片安靜,沒有其他任何輔助的情況下,羅德里格就看著眼前這場獨角戲,但卻心臟卻立刻糾結了起來,他知道,保羅看到了同事的視頻——那快速震動的瞳孔帶著一絲茫然和慌亂,絕望的夢魘開始從指尖一路往上攀爬,“不不不不不不!”
否定的聲音開始輕輕顫抖,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手機屏幕,心臟麻痹的死灰通過眼底傳遞了出來,聲音開始崩潰,“不不不!”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眼神里的光輝在漸漸消失不見,快速地按下了號碼,電話幾乎立刻就被接通了,羅德里格壓低著聲音說道,“你錄像了嗎?”上帝,他自己的表演簡直就是狗/屎,矯揉造作,一句臺詞都說的不三不四,他真不適合做演員。
“請!不…不…不要傷害她!”保羅的聲音支離破碎,甚至可以聽到牙齒在打架的碰撞聲,絲毫沒有收到羅德里格的影響,“不要傷害她!讓她離開!”
那慌亂的聲音透露著絕望的死灰,仿佛就連黑暗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羅德里格的情緒不由就被帶動起來,兇神惡煞地說道,“不做錄像,我就開槍!”
“不不不!不要開槍!不要開槍!”保羅那懇切的聲音失去了控制,猶如水泡一般炸裂開來——兇狠的聲響,卻只有一片虛無,急速地墜入無底深淵。
剎那間,整個青年旅舍大廳里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人們視線里都露出了擔憂,嘈雜聲消失殆盡,肌肉緊繃起來,全身戒備,然后他們就聽到了保羅那迫切的哀求,“我會的,我會的!我保證!”聲音里的脆弱似乎只要一陣微風就會分崩離析,“我保證!拜托,她是一個母親,她還有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我有五個孩子,現在只剩下一個了!”羅德里格忍不住狠狠地磨著牙齒,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那殘忍的聲音猶如毒蛇吐信,“你馬上就做錄像!”
“等等!等等!”保羅卻在節節敗退,他就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更不要說還手之力,“不,等等!”苦苦的哀求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什么…”慌亂之際,他還在努力試圖斡旋,猶如掉在懸崖邊上死死地抓住最后一個繩索,不愿放棄,但對方顯然已經不給他機會了,“我給你三秒鐘,三,二…”
那死神般的倒數死死地掐住了保羅的喉嚨,他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可是整個人卻無法動彈,牢牢地被摁在原地,仿佛四肢都被固定住了一般,只有聲音是自由的。于是,聲嘶力竭地呼吼開始宣泄著內心的憋屈、憤怒、無助和絕望,“好!好!”瞳孔開始往外擴散,可以清晰地看到靈魂的生機正在消失,死灰的絕望已經開始入侵大腦了,“我會做錄像!我做錄像!我做錄像!”
話語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痛苦,這是他的唯一武器,但卻無濟于事,“拜托!拜托!拜托!”那竭盡全力的嘶吼將所有能量都宣泄了出去,他松開了雙手,緩緩墜入了黑暗深淵,耳邊終于安靜了,倒數的聲音終于消失了,“我現在要掛斷電話做錄像,可以嗎?”
“你有三分鐘!”羅德里格的聲音從地獄里傳了上來。
保羅掛斷了電話,立刻翻了一個身,然后用手機后面的攝像頭對準了自己,他甚至已經忘記了呼吸,蒼白的嘴唇一絲血色都沒有,失去靈魂的雙眼麻木而空洞地看向了攝像頭,緊咬的牙關透露著一絲決絕——他知道,制作了錄像之后,就等于他親手掐斷了自己的生機,但他卻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深深地呼吸一口,沒有任何停頓,他按下了錄制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