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人躍下墻頭,拍了拍身上的灰,重新走入洗漱房。
尚未繞過屏風,就聽一陣鐵鏈扯動的嘩啦聲傳來。那聲音,又急又猛,竟好似鎖著力大無窮的困獸!
唐佳人三步并作兩步,直接繞過屏風,看向公羊刁刁。
但見,公羊刁刁那潔白無暇的身體上,似乎爬滿了青筋!
細看之下,他的臉上、脖子上、肩膀上,但凡看見的、看不見的肌膚之下,都爬滿了如同針般粗細長短的蟲子。它們似乎早已和公羊刁刁的血肉混為一體,密密麻麻看不真切,卻因公羊刁刁的皮薄,能看得見它們在他肌膚下扭動著的樣子。那樣子看起來,真是既惡心,又恐怖至極!
此刻,公羊刁刁的眼白處已經泛紅,偶爾還有蟲子從他的眼皮上快速爬過。他,雖然還是那個他,卻如同腐爛的尸體,令人惡心、驚恐、害怕,甚至產生褪意。
他沖著佳人嘶吼,因嘴里含著軟布而含糊不聽。但,佳人卻聽懂了,他讓她出去。
他很痛、很痛,痛得險些失去理智,卻還是不想讓她看見他這般樣子。他不想,她厭惡他。
他很想撓掉那些爬在他肌膚下的惡心蟲子,想和它們一同焚燒個干干凈凈。他不能如此活著,如同死人滿身蛆蟲的活著!
他沒有勇氣去看佳人的眼,唯有拼命掙扎,如同瘋了般掙扎。鐵環被他扯得嘩啦作響,紅色的血水被他扭得四濺,如此暴戾的公羊刁刁,如同瘋牛。
所幸,扣住他雙手的鐵環上纏著厚實的軟布,用以防止他傷害自己。而他的手心里,也被纏上了厚厚的軟布。看來,黃蓮為公羊刁刁思慮良多。
唐佳人站公羊刁刁刁面前,愣住了。她從未想過,平時一開口能將所有人都得罪透徹的公羊刁刁,竟要經歷這種痛苦。
唐佳人想要安撫公羊刁刁,卻不知如何下手,急道:“黃蓮,怎么辦?”
黃蓮真忙著往公羊刁刁的頭上澆血水,眼也不抬地直接回道:“姑娘快出去!公子不想你在這里。”
唐佳人下意思地想要退出去,卻又覺得自己既然選擇流下,若幫不上忙,豈不是愧對公羊刁刁的真情實意?再者,她著實心疼公羊刁刁,怎忍心放任他一個人在此受罪?以往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親眼看到,定無法置身事外。
唐佳人打定主意,非但沒走,反而靠近公羊刁刁,問黃蓮:“沒有藥物能緩解他的痛嗎?你剛才給他喂了什么?若讓他繼續昏睡,豈不是更好?”
黃蓮快語道:“每個月,都能練出一顆凝香五步丸,能幫公子凝神,安撫這些可惡的蠱毒蟲子!上個月煉制好的藥丸,卻被公子喂給了孟水藍。若非小姐之故,公子斷不會如此。而今,無用可用。這些蠱毒最是霸道,若亂用其它藥物,便會啃噬公子的血肉!公子之心,還望小姐銘記于心。這世間,愛慕小姐者甚多,像我家公子這般肯為小姐跳崖殉情者,卻只有一人。”
唐佳人的鼻子一酸,用力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一身后,去搶黃蓮手中的瓢。
黃蓮躲開,不給她,繼續舀血水澆公羊刁刁。
牛的血液從公羊刁刁的頭頂流淌而下,就像他的頭破了個血洞,所有的鮮血嘩嘩流淌而出。那血,有的順著他的額頭滴落,有的掛在了他的睫毛上,乍一看,就像紅色的淚珠。
公羊刁刁殘存的理智要崩塌,他拼了命地折騰著,想趕走唐佳人。
黃蓮怕公羊刁刁傷到自己,立刻趕人道:“小姐,快走!你再呆下去,公子…”
唐佳人不等黃蓮將話講完,直接用雙手抱住公羊刁刁的臉,吼道:“你失禁,我看過!渾身蟲,看過!光屁股,更看過!激激…”
黃蓮舉著瓢,愣住了。什么意思?雞雞…也看過?
實際上,確實看過。
不過,佳人要說得是:“激…激動個毛球啊!”
黃蓮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啥想法,繼續給公羊刁刁澆血水。
而公羊刁刁在聽了唐佳人的話后,竟愣了愣,逐漸平靜下來。
唐佳人一伸手,從黃蓮手中奪過瓢,道:“不就是澆血水嗎?我來。”
她挽起袖子,撅著屁股,用顫抖的手探入血水中,舀了一瓢,尚未提起,便掉落回血水中。沒辦法,暈血,抖啊。
公羊刁刁見了,眸子輕顫,閉上了眼睛。她,終究是怕他的。
唐佳人心細,發覺出公羊刁刁的異樣,小聲對他說:“我我我…我有個秘密,和你說。”
公羊刁刁痛得全身抽搐,卻還是睜開眼,看向佳人。
唐佳人紅著臉,道:“我我我…我暈血。我我…我只和你一人說,你你…你不許告訴別人。”
碗肉活剮般的疼痛中,公羊刁刁竟是心中一甜,笑了。
那笑,如此純凈美好,卻因臉皮下有蟲爬過,而顯得恐怖惡心。
可是,佳人并不覺得。
黃蓮見公羊刁刁被安撫,真是狠狠地噓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在這里有些多余,便道:“勞煩小姐照顧,我出去一下。待那些蟲子喝飽后,便不會做亂。屆時,小姐喊一聲,我就來。”
沒人搭理黃蓮,他十分識趣兒地離開,并關好房門。
房間里,公羊刁刁避開唐佳人的目光,咬牙忍著不發出聲音。
唐佳人努力克服暈血的毛病,卻是幾次去撈手瓢都沒撈成。
平時,她看見一點兒血珠,都要昏上一昏,如今面對一大浴桶的血啊,沒有昏睡個一年半載的,都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絮絮叨叨地道:“我我…我一見血,就變變變…變面條。軟得,不像話。”
公羊刁刁使勁兒攥緊手,將鐵鏈扯響。
唐佳人繼續道:“你你你…你說,咱能不能把蟲子誘出來?不不…不過,你本就挺瘦,蟲子一出來,你你…你是不是就更瘦了?”
公羊刁刁痛得都快失去理智了,一聽這話,卻還是抽了抽嘴角。
唐佳人嘿嘿一笑,道:“刁刁、刁刁…剛剛,戰蒼穹告訴我,刁刁…就是屌!你是公羊的小屌。”
公羊刁刁一口氣堆在胸口,真是恨死了戰蒼穹了!若非此刻嘴里咬著東西,他都能罵死那個臭不要臉的淫賊!若以后,能咬著戰蒼穹的手臂,他這痛,定能化解一二。
唐佳人見公羊刁刁似乎精神了一些,心下稍安。
可下一刻,公羊刁刁的肩膀上,卻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的血痕!看來,是那些藏在他肩膀肌膚下的蟲子,得不到血液,開始啃咬他的身體。
公羊刁刁痛得發出一聲嘶吼,在軟布的阻隔下,變得又沉又悶,卻好似只粗壯的棒槌,敲在唐佳人的身上。
她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捧水,直接扔到公羊刁刁的肩膀上。這下,確實按下葫蘆又起瓢。
唐佳人哆嗦著想喊黃蓮,卻不想讓自己變得那么無能。干脆,她將心一橫,直接蹬掉鞋子,一手撐著浴桶邊緣,直接蹦進了浴桶里。
血啊,鋪天蓋地的血啊,悉數向她涌來。
唐佳人手腳發軟,直接跌進了公羊刁刁的懷里。多少次,她覺得自己只要一閉眼,就能昏死過去。然,心中那個執念,卻告訴她:不能昏!既然她接手照顧公羊刁刁,就要照顧好他。
喘了好幾次,她才恢復了點兒精神。
晃了晃迷迷糊糊的頭,搶撐起頭,看向公羊刁刁。
公羊刁刁已經忘記痛,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唐佳人的身子軟得像個面條,舌頭也使不上力氣,卻是虛弱地一笑,道:“我我…我給你添盆。”
因唐佳人的加入,浴桶里的牛血,終于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淹沒了公羊刁刁的肩膀。
牛,素來是金貴之物,若非病死、老死,或者受傷嚴重,再也不能耕作,是不允許宰殺的。即便宰殺,也要有官府的人來查看、確認、出個文書,才能宰殺。
江湖中人并非尋常百姓,江湖中的牛,也非尋常百姓的牛,管得并沒那么嚴格,但,相對而言,江湖中的牛十分少。畢竟,大家都行走江湖,要得是快意江湖,誰也不會坐在一頭牛的背上,拔出長劍,長吼一聲,來個大戰三百回合,你死我活。如此,打得太鬧心了,還不如回家種地咧!
唐佳人伸出手,顫抖著手指抓過瓢,努力了好幾次,才將水瓢舉過他的頭頂,澆下。
血水沖洗過的臉,漸漸恢復平靜。
公羊刁刁盯著唐佳人,一雙眼睛雖紅彤彤的,卻又灼灼生輝,異常耀眼。
他,笑了。
唐佳人也笑了。她伸手抱住公羊刁刁,道:“若若…若我再胖些,腦門都都…都能給你淹過去。”
公羊刁刁雙手被鎖,無法回抱唐佳人,一顆心卻是甜得好似吃了蜜,哦,不不,是吃了一罐子凝香五步丸。
佳人身上的馨香,令他的痛得以緩解幾分。
劇痛再次襲來,公羊刁刁再次揚起頭,陷入地獄般的折磨中。
唐佳人抱住公羊刁刁,輕輕撫摸著他的身體,并將血水涂抹在他的手和臉上。
公羊刁刁痛得狠了,用力一抓,抓傷了佳人的手指。
唐佳人的心思動了動,想起了戰蒼穹的解毒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