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人活著總要有個念想
夏含清以前聽很多孕婦把生娃叫做卸貨，而二小姐大概是孕婦之中把這個詞演繹的最生動形象的人。
生下娃之后，她一眼都沒看。
夏含清本以為辛辛苦苦生下的娃，怎么說也得看一眼才對，她還特意讓洛九天把小東西捧到二小姐面前——她自己不敢捧，怕把小東西弄壞了——二小姐閉上眼，壓根不想看這小東西。
這是要，斬斷全部緣分？
夏含清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想，也不能說二小姐無情，但是…
總歸還是有些不得勁。
不得勁，這個詞兒是趙紅袖教的，夏含清確定自己沒有用錯。
因為這個力大無窮但實際上還很嬌弱的孩子，夏含清在龍淵城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里，她跟著艾希請來的奶媽學習照顧小家伙，但還是很少碰觸她。
與此同時，洛九天已經將祭壇準備好。
同樣是這個時間，老魔童的胳膊恢復。胳膊雖然恢復，魘獸留在老魔童身體里的能量卻不會消失。
《逍遙錄》能否讓人逍遙，夏含清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能回家了。
路，就在腳下。
老魔童到底還是沒被殺死，在兩只魘獸和水色的建議下，他們最終決定，帶著老魔童去地球。放任他在這個世界的話，以后萬一鬧出什么幺蛾子，他們將會愧疚的——盡管他們不會知道。
“要走了？”艾希問夏含清。
艾希是最近才知道，夏含清的家距離這里很遠，遠到人力無法觸及的那種。這一次分離，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艾黎離開之后，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艾黎，就是二小姐生下的孩子，現在只有半個月大，好在，小家伙精神頭不錯，吃奶都吃的比同齡人更多。臉上的皮膚現在變得白嫩嫩的，大眼睛水汪汪，特別惹人憐愛。
坐在涼亭里，夏含清護著現在還只能躺著看世界的艾黎，聽到艾希的話，點頭：“嗯，這幾天正在收集材料，準備帶回老家，過幾天就要走了。”
這個世界陶瓷、石刻、鎏金首飾等藝術品非常多，洛九天還曾經問過夏含清，要不要帶一些回去。
夏含清拒絕了。
這個世界的藝術品，拿到地球上去，很可能僅僅是尋常的藝術品，失去歲月流逝歷史輪回賦予它們的意義。畢竟，在夏含清的認知中，這兩個世界是平行的，時間是相同的。
倘若夏含清的認知出現錯誤，這些藝術品會變成攜帶著時光滄桑感的文物，那，更麻煩。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曾出現在地球上的歷史中，貿然拿出來，只會誤導那些專家學者，影響他們的判斷。要知道，文物所代表的，絕不僅僅是文物本身，或者它在市場上被標注的價格，還有其背后所代表的生活縮影、文化傳承、歷史涵義。
“真快啊。”艾希感嘆。
這十幾天里，她一邊要照顧臥床的二小姐，一邊要關注小家伙和夏含清的相處情況，還要打理家里的事務，每天都很忙，居然沒有發現，時間已經過去這么久。
最初，她以為把孩子給夏含清，夏含清答應接下孩子，就會帶著她離開。
然而并沒有。
等到后來，她漸漸地習慣了夏含清的存在。習慣了到她居住的小院這邊來看她，看小家伙，還以為自己沒看幾回呢，卻忽然發現，十幾天悄然而過，夏含清就要走了。
不想去問是否還會再見面，她已經知道，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也不想再托付些什么，既然已經把孩子交給夏含清，未來孩子能過什么樣的生活，全看夏含清自己，她已經無力去管。
“小寶寶，吃飯嘍。”
奶媽出現，抱起小家伙，給她喂奶。
以后，一定要給小家伙找個奶水充足的奶媽，讓她吃飽喝足啊！艾希在心里這樣想著，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大小姐，洛大俠來了。”
“含清，準備走吧。”
艾家的門童領著洛九天來到院里，夏含清一眼就看到了洛九天，她瞇眼笑：“都準備好了？先等一下，讓寶寶吃飯。”
其實是吃奶的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努力地吮吸著乳液，奶媽又好氣又好笑：“這小東西，果然是艾家的娃，力氣可真大！”
等小東西吃飽喝足，自己嗦嗦嘴巴，還把小舌頭伸出來舔了幾下嘴唇，而后，樂滋滋地閉上眼睛瞎哼哼。
“你來抱她。”夏含清還是不太敢碰小家伙，她示意洛九天來接手。洛九天把小家伙從奶媽手里抱過去，溫柔地捧在懷里。
“二小姐，確定不要來看一眼小家伙嗎？”夏含清是真的準備走了，她想了又想，還是問出這一句。
“不看，你們帶她走吧。”艾希搖搖頭，示意夏含清和洛九天離開。
“嗯，那我們走了，再見！”夏含清和洛九天一起離開，沒有再猶豫。
等踏出艾家的大門，看到停在門口的馬車，夏含清忽然回頭，看著偌大的艾家宅院：“為什么，二小姐不愿意看看小東西呢？這是她自己的骨肉啊！”
洛九天單手抱著小東西，跳到馬車上，手握韁繩，示意夏含清上車。等他們的馬車調轉好方向，背對著艾家宅院離開，洛九天才輕聲說：“可能，是怕自己以后會想起她吧？看一眼，是要記一輩子的，不如不見！”
“可是，可是…”
夏含清還想說什么，馬兒揚起四蹄跑的飛快，她的話被打斷，也就再沒有被提起。
龍淵城外，白首不歸山。
說是山，頂多算作丘。最高的地方，也只有二三十米。馬車在山上走，甚至感覺不出上坡應有的那種艱難。等走到山里唯一一處低谷，洛九天停下馬車。
這里像是一個小小的盆地，此處大約一畝地，和周圍的落差在三到五米，這些高度形成自然屏障，在這里做些什么，基本不會被發現。
特意爬高去看的那種不算。
水色、老魔童和兩只魘獸都在這里，甚至，老魔童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條蛇，現在正在烤。
水色對老魔童隱形，不過，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老魔童對水色似乎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應。不靠肉眼識別，他現在能憑借感覺猜到水色在自己什么方位，在做什么。嗯，這種感覺，大概就是男人的第六感。補充一下，是活了很多歲的老男人的第六感。
當老魔童把蛇烤好，正準備開吃吃，水色伸手將搶，老魔童非常精準地躲避了水色的攔截，并把蛇肉送進嘴里。
“好氣哦！”水色很郁悶。
夏含清雖然看老魔童不順眼，這會兒也不會偏向水色，相反，她還嘲笑水色：“怎么地，以為自己會隱身了不起啊？”
水色無意反駁。
洛九天回來了，什么蛇肉什么老魔童都變得不再重要，現在，他只想跟著洛九天回到地球，那里才是他的家，是他從有意識開始就生活的地方。
這一趟莫名其妙的路程，對他來說，全然意料之外，而今，一切都將重回正軌。
洛九天把馬車里的東西取出來。
雖然不帶藝術品回去，但洛九天也不打算空著手。
這幾天，他收集了大量的植物種子。
在地球生活過一陣子，他深深地感受到地球上藥材的匱乏程度。比如之前洛云天的病癥，在這個世界上很容易就解決掉，在地球的時候，卻因為藥材不足，無法醫治。
這些藥種子里，一部分是地球上曾經有過，但現在很難找到的植物，還有一部分，洛九天在地球上沒有見到記載。
無所謂啦，地球上每天都會消失那么多物種，也會衍生出那么多新物種，就算他帶過去一部分藥材，短時間內，也不會被人察覺出異常。等到這些藥材大量應用于實踐，他已經不在乎會不會被人察覺異常。
治病救人罷了，不做他用。
祭壇一早就準備好，洛九天把植物種子也放到祭壇里，而后，解開套著馬兒的韁繩，放任馬兒離開。
這是一匹寶馬，很遺憾，還沒能看它長大，就要分別。
夏含清還曾經想過，要不要把馬兒也帶回去，洛九天拒絕了。地球上的鋼鐵森林，不適合這匹神駿奔騰。
“就要走了嗎？”夏含清抬頭，看著藍藍的天。
最近，天轉涼了。
才來的時候剛到夏天，而今已入秋。
曾經數次思考，倘若以后回不去了，是不是就在這個世界落地生根，當這個世界的女俠，做這個世界的富商，那么多的美夢，仍然只是夢，還沒有實現。
“對了！”夏含清忽然想起來：“洛九天，當初害死你的那些人，我們都沒有找他們報仇呢！”
洛九天搖搖頭：“來了這么久，一個都沒有遇到，就當是他們命大。”
所謂的仇怨，早已如土如塵落地。
連生死輪轉都經歷過，何必對那些過往耿耿于懷。
他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知道誰才是最重要的人。
“還有你師父，那個叫做莫忘老人的，雖然他以前不幫你，好歹也收你為徒，幫你收尸，立碑…”
夏含清掰著指頭數：“還有你父母！我們都沒有去見見你父母！哦，洛云天姐姐，我們還沒有和她告別！天吶，那么多的人我們都還沒見…”
她忽然發現，現在走的話，是如此地倉促！
“暗香閣的老閣主幫你，我們也沒有謝謝人家，還有你徒弟，陳宇鵬，上次也沒能教多少東西吧？月神莊以后就沒有傳人了，怎么辦啊？對了，茜茜的孩子我們也沒看到…”
夏含清的手指頭已經快要不夠用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洛九天摸摸夏含清的腦袋：“回家，才是我們要做的事。”
你的心在地球，你的家就在地球。
而我的家，就是你所在的地方。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如此，而已。
這個世界雖然有很多未了的恩怨情仇，但是，和你相比，都變得不再重要。
人活著總要有個念想，以前，洛九天活著的念想是保住月神劍，找到父母。死過一次，他的念想變成了夏含清。
他要跟隨夏含清，回到夏含清的世界。
到了此時，在這個世界里唯一記掛的人，居然不是生育他的父母，撫養他的恩師，不是幫助過他的暗香閣閣主，不是陰差陽錯收下的二徒弟，也不是那些將他逼上絕路、讓洛九天消失在人世間的仇敵。
而是那個被尊為皇后的洛云天。
此時，她在。
洛九天抬起頭，看向東方。
洛云天和皇帝站在那里。
洛云天的肚子更大了，她走過來一定很辛苦。
洛九天抬起手，對著洛云天揮動：再見。
再見了。
抱歉，讓你永遠地失去了你的小九。
抱歉，把你帶到了這個世界。
皇帝這個人還不錯，他會護持你一輩子。
希望，你以后都會幸福。
夏含清也看到了洛云天，她非常震驚。
“姐姐怎么來了？”
“告別呀，你剛剛不是還說么，我們沒有同姐姐告別。”洛九天說的理所當然。
“告別也是我們去皇宮，和她告別呀，怎么讓她大老遠地跑到這里？”夏含清很郁悶，主要是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要是預先想到這些的話，就不會讓洛云天跑這么遠了。
“沒關系，姐姐不會怪我們的。”洛九天牽著夏含清，走進祭壇正中間。
“嗯？”夏含清疑惑：“我們走近點，和姐姐告別呀！”
洛九天依舊拒絕：“不用。”
他看著洛云天的方向，又一次揮手：“我們走了。”
“走了？”夏含清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到腳底下升起一片金光，匆忙之間，她只來得及對著洛云天和皇帝的方向大叫一聲：“皇帝你聽著，一定要對姐姐好一輩子，不然的話，我還會回來找你們的！”
甚至來不及聽見皇帝鄭重的允諾，夏含清已經失去意識。
再次睜開眼，夏含清發現，滿世界都是白色，寒冷是她唯一的感覺。
“什么情況？”
夏含清很崩潰，“確定我們是回到地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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