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巷,平巷!就是那個腌臜地兒!”黃氏回想起來了。
她兄弟黃大郎上回和人喝酒斗氣被打傷,就是在這平巷。
記得當時她見黃大郎傷得厲害,又疼又氣,想著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那個傷她弟弟的人。
便問母親:在那里傷著的,是誰如此大膽?
母親支支吾吾不肯說,還是弟婦哭著說出來“平巷”這個地方。
她不懂平巷在何處,是個什么地方,但見母親和弟婦的臉色不好,也就沒不再多問。
黃氏借口如廁,讓母親身邊的桃紅服侍,到得凈房好一番盤問后,才知母親為何支支吾吾不肯說。
平巷,在京城北郊。
京城中繁華似錦,笙歌遍地。
上自貴公,下自庶人,不無講求吃喝游樂的。
那些達官貴人及至富商,酬酢消遣有楚館青樓;家有恒產的,亦或稍有資產的也有教坊書場供其敗家作樂;至于下等的呢,姘私門頭,逛小教坊。
所謂一等人有一等人的去處,一等人養一等人。
惟一些販夫走卒,每日所入甚少,吃上頓沒下頓的,娶不起老婆,卻又起了心思,逛私門、去教坊的銀子又不湊手,只有積攢銅錢,熬他個十天半月的去一回。
是故,有的窮人家,為己為人的想出了這么個好買賣,在家里私扯艷幟,那些生女溺斃的也都收起了手來,一門心思的做起這萬無一失沒有賠本的買賣。
有知曉此事的嗟嘆世風日下;也有喜好獵奇的會不顧身份兒探查一番。
平巷,窮人聚居的地兒,,就是這樣一個所在。
按理黃大郎這樣的貴家公子斷不會出入此處。
后才知這貴家公子原也和販夫走卒一般,見色心喜,端的是尋香搜玉,千般風流。
黃大郎被打,就和他的風流韻事有關,只因著一個叫范小腳的名聲太甚的寡婦。
大周朝纏足不多,據聞纏足的那些人家在女孩長至五歲用裹腳布把腳緊緊的裹起來,使得其不能長大,足骨變形,甚是疼苦。大夏朝纏足女子不多,世家人生百等,就有人專愛這小腳的。
范小腳從小就纏得一雙三寸金蓮,甚是出名。
她夫家姓劉,原也是個身強體壯的男兒,誰知好福氣娶了范氏這個媳婦兒,把個康健的男兒硬生生折騰的臥病在床,不到一年油盡燈滅,嗚呼哀哉。
范小腳其人,雖五短三粗,卻靠著一雙小腳,在平巷闖出了名堂,因其細皮嫩肉,持久善戰,使得不少人逛她,人送綽號“小腳豬”。
這酒香還怕巷子深,但是范小腳這聲名,卻穿得黃大郎也仰目了!他乘興而去,誰知虎落平巷,被稱作“五虎”的潑皮所欺,致傷。
平巷就是這么個下三濫的地方。
黃氏聽著桃紅遮遮掩掩的講著。
聽罷她就氣了個倒仰!不多時就回轉家去,只覺得黃大郎糊涂的離譜,紈绔的過了!
黃氏再不似初始時想著幫黃大郎教訓一下那幾個潑皮。
她只盼著黃大郎受此教訓,能改改性子。
更何況,讓她去說與林大爺,黃氏只覺張不開口。
更別提家中林老夫人等知曉她家娘家兄弟如此混,丟臉是輕的;只怕從此抬不起頭來,還帶累了林煜之將來的名聲。
后面還是黃母求了女婿林宇恒讓人狠狠收拾了幾個潑皮無奈!當然這是后話。
黃氏只覺得嘴苦,攤上這樣的兄弟也是沒奈何。
哪知回家又碰到秋梨那樁糟心事兒!
她覺著好似就是從聽到這個平巷開始,她就凈遇著不順心的事兒了。
后來秋梨還未打發,黃氏想著待林大爺走了就收拾了她。
豈料這時黃大爺又腿傷加重了!
說是恨他不爭氣,但畢竟嫡親的兄弟只這一個。
當時黃氏還未曾管家,就請示了老夫人后常往黃府跑,幫著求醫問藥。
黃大爺的腿不知是骨沒接好還是傷到了經脈,平時躺在床上尚可,只不能著地,一著地就鉆心撓肺的疼。
虧得林老夫人幫著請了宮里的太醫,診后說接錯了骨只好打斷重接。
人說斷骨疼接骨更疼這重接那就是疼上加疼。
黃氏看著黃大郎疼得眼眉都皺到一處,不禁心揪。哪里還有心思理會秋梨的事體。
再者講,秋梨已然被看在了柴房,灌了避子湯藥,黃氏諒她也翻不出花來。
待的黃大郎這邊終于好了,雖兩條腿一長一短,終歸是可以著地走路了。黃氏這才放下心來,準備收拾秋梨。
她想著著是發賣呢?還是直接送莊子或是直接杖斃?
林老夫人早就放言,一切交由她處置。
像這樣被視為爬床的丫鬟,直接杖斃也是有的,只這秋梨不同尋常丫鬟,畢竟是老夫人身邊出來的,總要給老夫人面子。
黃氏想著還是遠遠發賣了事。
誰成想不等黃氏有所動作,秋梨這賤蹄子居然買通了看著柴房的婆子,遞出話來說是她已是一月有余沒換洗了!
“沒換洗洗也不能怎樣!”黃氏想著找了人伢子就趕緊發賣。
哪只不知是誰捅到國公夫人薛氏那里。
薛氏自是不同意她發賣了秋梨,畢竟秋梨肚里的可是林宇恒的骨肉。
黃氏不敢違拗薛夫人,想著這才剛上身,懷胎十月跌滑損傷的很是稀松平常,想著總有下手的時日。
哪知秋梨極其刁滑,扯著林夫人這面大旗用的那叫便宜。
過后,黃氏才聽說秋梨那個小賤人,暗自買通了林國公的妾氏劉姨娘。
原來劉姨娘雖沒有生得兒半女的傍身,但其人伶俐,一貫的討好林夫人,有她幫著,秋梨居然在黃氏后面順順當當的生下了二小姐林雅麗。
黃氏咬碎了一口銀牙,再后來抬舉了身邊的一個丫頭,壓著秋梨,故而林雅麗都六歲了,其生母還是個通房。
平巷,可說是黃氏六年前最最厭惡聽的名字。
只因提起平巷,黃氏就會想起她和林大爺從那時開始生了嫌隙。
后來還有了秋梨生了林雅麗。
秋梨的事給黃氏提了個醒,她想著薛夫人不管家,林老夫人年歲大了,李氏又不得薛夫人歡喜,他是嫡子長媳,怎么著也該讓她掌家了。
可林老夫人不放權,她也無法,只好哄逗著老夫人。
最終林老夫人放權,雖不是全部讓她掌家,至少她能管上一半事體了。
本想著此次林老夫人壽宴,好好表現一番,哪曾想給林二爺和他家林暖暖搶了風頭!
李氏可真是好命啊!黃氏也看了林二爺的那幅畫,平心而論畫得是真不錯。
黃氏是女子,別人看得是風景,她可是仔細看了下林二爺畫的林暖暖。
雖只畫了側臉,但確實可稱得上是個美仙童般的嬌兒。
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李氏的這樣夫妻長得的好福氣的。
林老夫人也是有福之人,但她身份貴重,常人不敢比肩,那李氏至今連嫡子也無,她何德何能,得夫婿如此愛重?黃氏時時為此不平。
只此時,黃氏是顧不上。
六年了,她許久沒聽過這個平巷這個腌臜名字了,故而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
難怪林大爺不自在,抬腳走了!
“等等!”黃氏突然想起,林大爺他不自在什么?
林大爺知道平巷這事兒稀松平常,當時還幫著黃大郎收拾了那幫人。他有什么不自在的?
不自在?黃氏忽的想起,林大郎他怎么說小翠娘家住平巷?
小翠娘不是韓大娘鄉里的鄰人么?
小翠娘怎么就住在了平巷?
林大爺怎么就曉得她住在了平巷!
那平巷是好人家的媳婦子住的地兒?
黃氏聽林大爺說過,小翠娘男人在鐵鋪做事,平日住在鋪子里常家去,小翠娘就常來探望他。
也因著這個,韓大娘才讓她稍帶點兒東西。
按說,一個鄉下平民娘子。黃氏也用不著見上一見。
如此禮遇,只是因中間連著韓大娘。
要說這韓大娘,在林大爺心里可是相當有分量。
闔府皆知薛夫人薛氏眼中第一人就是林國公。
當年薛夫人產下林大爺時本就身子虛,后來又要照顧林國公,林大爺泰半是由奶娘看護。
要說世家貴族,公子小姐由奶娘帶大實屬平常。
只這韓大娘又不同于尋常奶娘,用林大爺的話說,她對林宇恒是由恩的。
黃氏聽林宇恒提過,那年林大爺跟著林老夫人,林夫人等去晉安寺進香。
他貪玩走進了晉安寺竹林深處,林老夫人等皆未查覺。
只韓大娘一人到處找尋,最后在竹林深處找到了熟睡的他。
林宇恒被韓大娘喊聲驚醒,剛待起身,發現離他不遠之處,盤著一條蛇。
林宇恒當年,將將八歲,嚇得一動不動,話都說不出。
韓大娘一把捏住蛇頭,打其七寸。
直到韓大娘抱起林宇恒,才發現他渾身癱軟,動都不能動了…
因此緣由,雖韓大娘后來自己要求出府回鄉,但林大爺每年總要派人去看一次。
韓大娘也會送點鄉間野物給林大爺嘗個新鮮。
韓大娘的兒子死的早,家中只她一人,自從年歲漸長,這幾年就會托鄰人捎帶。
要黃氏說哪里就用著她送這些了,再說身為仆婦護住主子是應當的。
林大爺顯然不是這么想的,他銷了韓大娘的奴籍,還給了她頗豐的養老錢。
可見得,林大爺對韓大娘是多上心。故而這個小翠娘,黃氏一般都會見上一見。
“誰曾想竟讓這個小翠娘鉆了空子!”黃氏氣極恨極!
只這小翠娘是怎么與平巷扯上了?
黃氏只覺得雙目森森,她突然發覺今天讓綠蘿開臉是個蠢法子。
黃氏有種感覺,只怕林大爺早就跟小翠娘勾搭上了!
想至此,黃氏雙頰發火,莫名想起戲臺上的一句話來“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奶奶!”綠蘿只見得黃氏神色不對。開始惶惶,后來憤憤,接著又是一副作惡的表情,現下又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臉頰潮紅。
綠蘿不禁想著大奶奶是不是魔怔了?她越想越怕,不禁越發大聲“大奶奶!您怎么了?”
“大奶奶,您別嚇我!”
黃氏看著綠蘿紅潤的臉,想著這經年種種,一時間恨涌心頭但感喉邊一陣癢,腥氣上涌…
“大奶奶!大奶奶您怎么了!”綠蘿嚇得腿軟。
黃氏只覺綠蘿聲音一陣遠過一陣,眼前一黑,仰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