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暮光(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血腥的惡臭，昔日開闊明亮的城市只剩下一片斷壁殘桓，滿地都是觸目驚心的殘肢碎肉，穿著鎧甲的士兵們一語不發，低頭在暗紅的泥濘中拖拽尸體，準備集中焚燒掩埋。

　　奧汀略微感到些許不適，她不是沒有見過戰場的殘酷實景，也曾在黑石山顯露龍身咆哮著虐殺惡魔，但不知為何好像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心就變得愈發柔軟，對逝去的生命產生一種沒由來的同情，不想看到這樣的血腥再次發生。

　　“很正常，畢竟你身上還流著王后的血。”

　　布洛尼亞站在她旁邊，她年紀比奧汀更小些，人形態就是個五六歲的孩子，面對這殘酷可怕的戰場卻絲毫不為所動，眼睛里全是平淡冷血的意味：“和我們這些純種惡龍不一樣。”

　　這句話如果由別人說，確實可以看作是一種鄙夷和譏諷，而布洛尼亞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奧汀也不介意，她眼底流淌著淡金色的光，環顧面前的一切，遲疑著開口：“父親說，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惡魔入侵，艾拉迪亞需要一個統一高效的帝國，因此才有了戰爭。”

　　她接著說：“但這個理由我很難接受，我不理解，既然惡魔入侵在即，艾拉迪亞的本土生命不是更應該握手結盟嗎？怎么可以在這時候進行內耗，發動戰爭、自相殘殺。”

　　“你是在質疑你的父親、黑翼帝國大皇帝的命令嗎？”布洛尼亞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她，周圍幾頭裝甲輻射龍聽到動靜，也紛紛扭身，眨著暗金色的眸子注視。

　　“不。”

　　奧汀搖頭，垂下眼簾睫毛微微顫抖：“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此多生命的凋零有沒有意義，我們究竟為何而戰？”

　　“為了生存。”

　　布洛尼亞馬上接口：“帝國經歷這么多年發展變革的累積，體量早已膨脹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我們需要更多、更大的領土，去容納帝國各個種族棲居、生產和繁殖需求。而艾拉迪亞土地有限，我們一旦擴張，就勢必會擠占其他種群的生存空間老爹跟我講大皇帝帶著他們尋找第一個巢穴的故事時，我就已經懂得這個道理，這不是談判結盟能解決的問題，只有你死我活一途可走。”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原因，例如你說的惡魔入侵在即，還有諸神為收割信仰暗中推動、兩個不同發展方向國家的相互敵視等等另外，黑翼帝國本來也是相當好戰的國家，既然日不落膽敢襲擊我們的城市、燒毀我們的艦隊，大皇帝當然也要還以顏色。”

　　布洛尼亞看著奧汀緩緩瞪大的雙眼，以一種頗為無奈的語氣說：“奧汀大笨蛋，你不會以為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大皇帝的野心吧？”

　　“還好不是。”

　　奧汀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慰一下，誠懇的說：“布洛尼亞，你這么聰明，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杰出的親王，超過你父親。”

　　“坦格里安將以我們為傲，你說的。”布洛尼亞看著她，臉頰冰冷而目光溫暖。

　　一名獸人督軍登上階梯，渾身鎧甲鐵片碰撞發出清脆的鳴響，他在奧汀面前單膝跪下，以手捶胸：“殿下，我們已經將受傷者集中，經過粗略的統計，這其中一共包括瀕危者七十二名、四百八十名重傷員”

　　沒等他說話，奧汀就已經將其打斷：“他們都能活下來，帶我去。”

　　聽到黑龍公主自信表態，獸人督軍感到心中的不安陡然消散許多，他站起來，領著奧汀和布洛尼亞前往科霍爾的中央廣場。

　　穿著白袍的牧師與醫師正在忙碌，對于治愈傷患，目前黑翼帝國有兩套不同的方案，一種是大陸常見的神殿牧師神術，另一種則是北方近百年興起的醫學藥物治療，在帝國的介入引導下，兩類方案并不對立，而是共同構成了黑翼帝國現有的醫療體系。

　　奧汀的課程中沒有醫學，也不是哪位神祇的牧師，按理來說無論她本身具有多么強大的力量，也不會擁有治愈傷員的能力，但多年由帝國灌注而來的信仰令她獲得極大成長，獲得神力并成功凝筑神徽。

　　小家伙溺進自己的意識海，從朦朧的信仰光團內找到名為“愿望”的閃耀神徽，攥在手里。

　　“祈愿群愈。”她輕聲說。

　　話音落畢，神力頃刻迸發，無與倫比的金色熾光以奧汀為中心綻放，剎那間涌向四面八方，不同與愷撒那充滿殺傷力的輻射波濤，黑龍公主所散發的輝光卻是柔和而溫暖的，在這光芒的照耀下，能看見傷員斷裂的肌體骨骼正在飛速愈合，生命力重新涌現。

　　群愈的效果還遠不止于此，在輝光的持續照耀下，科霍爾城內一些剛死去不久的獸人和灰人馬，死寂呆滯的雙眼也重新恢復神采，身上致命的傷口愈合。

　　這些曾經死去的家伙站起身，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自己的雙手，目瞪口呆，一頭被掩埋的輻射龍也從地里爬出來，拍打翅膀抖落身上的塵土，發出興奮的唳鳴。

　　光持續到數分鐘后才漸漸枯竭熄滅，奧汀治愈了中央廣場、乃至科霍爾城的所有人，這一幕猶如神跡，給目睹這一幕的人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發自內心的贊美祈禱。

　　做完這一切的奧汀呼吸變得稍顯急促，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轉頭：“還是沒有柯基老師的消息嗎？”

　　“柯基領主應該不會有事。”

　　布洛尼亞無聲無息來到她身邊，抬臂向上去牽她的手：“應付敵人的反撲才是當務之急，這座城市到處都流著黑翼氏族的血，你也不愿意將這片浸著你子民血液的土地，再讓出去吧？”

　　黑翼帝國襲擊科霍爾，一如當初日不落的突襲一樣突然，這個震驚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就傳遍了中土。

　　黎明剛剛開啟，披掛著鎧甲的士兵就闖進營帳，等待消息的人在炭火盆旁緩緩檢閱通訊水晶，反復看了三遍，才終于確認事實。

　　“一夜之間，黑翼就突破了河間地聯盟的防線，還成功占領科霍爾城邦，野獸們急不可耐地想要彰顯自己的力量，黑皇帝甚至還派來了他的女兒。”

　　披著毛襖的軍團長低聲說，忍不住贊嘆：“黑翼的行動是可以預料的，不過如此精準的預言，看來學塔里的那些學士里也不全是蠢材。”

　　“進攻么？里昂將軍。”

　　副官躍躍欲試，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他們早已擺好捕獸夾，只等這些野獸沖出山林。

　　“當然，這可是搶奪戰爭主動權的序戰，即使付出再大代價也要牢牢將勝利掌握在手中，黑翼太低估我們的決心了。”

　　里昂阿爾伯特說：“何況那里還有奧汀坦格里安，抓住她，我們甚至可以將黑皇帝逼出艾拉迪亞。”

　　“我去通知施法者們，立刻準備輝月圓環，軍隊隨時待命可以出擊！”

　　“不。”披著狼毛大氅的軍團長站起來，“我去看著他們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