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時日無多了。”養神殿內,陳皇靠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說了一句。
唐寧想了想,說道:“臣斗膽,想為陛下號一號脈。”
陳皇緩緩的伸出手,眼神深處浮現出一絲希冀。唐寧雖然不是太醫,但他卻能治好淑妃太后,屢次解決連太醫都解決不了的疑難病癥,如果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有誰會放棄生的希望?
尋常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他是皇帝,陳國正當強盛,他又何嘗不想再多看看這大好的河山?
手指搭在陳皇手腕的時候,唐寧就知道,陳皇已經油盡燈枯了。
他的脈搏十分微弱,不仔細查看,甚至感覺不到。唐寧只是學了些醫術,比起尋常大夫,或許要強上一些,但也遠不能和太醫相比,他只是比起太醫們多了一份見識,并沒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本事。
唐寧的手從陳皇的手腕上收回來,并沒有說什么,陳皇眼中的那一絲希望之火,很快又熄滅了。
陳皇問道:“朕的大限是不是已經到了?”
唐寧沒有回答,陳皇也沒有追問,只是低下頭,說道:“人總有一死,朕以為朕早就準備好了,但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這種事情,是永遠不可能準備好的。”
唐寧道:“陛下要遵從太醫的醫囑,或許可續延續一些時日。”
陳皇費力的揮了揮手,說道:“茍延殘喘而已,延續幾日又有何用…”
說了這幾句,他似乎已經有些疲累,過了片刻,才開口道:“朕雖然要死了,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朕已經立好了詔書,準備冊立端王為太子,代朕理政,你覺得如何?”
唐寧拱了拱手,說道:“立太子之事,臣一個外臣,不好非議。”
“什么不好非議…”陳皇扯了扯嘴角,說道:“朕知道,你們一定覺得,朕是一個昏君。”
“臣沒有…”
“朕知道你有。”
其實唐寧真的有,但是被陳皇當面拆穿,還是有些尷尬,所以只好閉口不言。
陳皇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次開口道:“其實在半年之前,康王造反之時,看到端王在祭壇上的表現,朕就已經對他徹底失望,決定將皇位傳給圓兒,只要再給朕五年時間,朕就能將陳國內外徹底的穩定下來,給他一個太平盛世…”
他又沉默了許久,才遺憾的說道:“可惜,老天連五年也不愿意給朕。”
“圓兒還太小,沒辦法處理朝政,也壓不住朝中官員,若是有人挾持他,以挾持朝政,對于陳國,對于朝廷,都是滅頂之災…,最重要的是,圓兒雖然孝順,但是沒有帝王之才,更沒有帝王之心,端王雖然不是一個好皇子,也不是一個好人,但做皇帝,他比圓兒適合。”
唐寧以為陳皇已經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所以才做下了傳位給端王的昏庸決定。
沒想到他雖然快要病死了,但思維卻比誰都清晰。
趙圓雖然想要做皇帝,但是他的動機不純,做皇帝,只是他想要達成后宮夢想的過程,而不是目的。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趙圓的性情已經形成,以后要是沒有什么大的變故,他的性格也不會有什么太大改變。
唐寧是趙圓的先生,也是他奪嫡路上最大的幫手,但他捫心自問,也不認為趙圓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最大的可能是,趙圓繼位,方淑妃和方家把持朝政,這種把持,即便不是一手遮天禍亂朝綱的把持,也一定不是陳皇愿意看到的。
與潤王相比,端王身后的唐家已經敗落,在他身上,陳皇并沒有和潤王一樣的顧慮。
唐寧雖然不是皇帝,但他能夠體會陳皇的心情,理解他的想法。
也正因為他不是皇帝,不是皇室中人,所以他要站在自己的立場,他的立場就是端王永遠不可能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唐寧并沒有問陳皇為什么不選懷王,已經知曉當年之事內情的他,知道這是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朕已別無選擇。”陳皇看著他,說道:“朕知道,你和唐家有生死大仇,但唐家已經淪落到如此的境地,你心中的仇恨應該也已經熄了…,端王與你沒有深仇大恨,朕會召他進宮,讓他放下對你的敵意,朕希望你也能不計前嫌,好好輔佐他…”
唐寧臉上適時的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恐怕端王殿下不會答應,他前幾日,還想致臣的岳父于死地…”
陳皇咳了一聲,說道:“朕賜你打龍鞭一條,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見君免禮,見鞭如見朕!”
打龍鞭是傳說中的東西,至少在陳國沒有出現過,不過,皇權在陳國是最大的,說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但如果皇帝豁出去了,不在乎會不會背上違反先帝遺訓,遺臭萬年的罵名,這根打龍鞭,就是廢鐵一堆。
以唐寧對端王的了解,他可不像是會遵守規矩的人。
唐寧知道陳皇的意思,他雖然將皇位傳給了端王,但還是擔心他好不容易經營好的天下,敗在端王手里。
他要用唐寧來牽制端王,同時也要用端王來牽制唐寧。
唐寧即便是權勢再大,也終究是臣,臣就是臣,奈何不了皇帝,端王雖是皇帝,但唐寧有先帝托付的打龍鞭,他輕易也不敢對唐寧動手。
唐寧看了陳皇一眼,心中暗嘆,他到死也沒有忘記施展他最擅長的制衡之術。
唐寧拱手躬身,說道:“臣當盡力,不負陛下囑托。”
陳皇揮了揮手,便有兩名宦官走上前,將他扶起來,陳皇閉上眼睛,說道:“朕乏了,你下去吧…”
唐寧拱了拱手,說道:“臣告退。”
兩名宦官扶著陳皇上床休息,唐寧和魏間退出大殿,關上殿門,魏間對他拱了拱手,說道:“方才唐惠妃在時,多謝唐大人為咱說話…”
唐寧笑了笑,說道:“魏總管客氣了,都是朋友,魏總管在陛下面前,也沒少為本官說話…”
唐寧和魏間告別,走下殿前的臺階時,身后再次傳來了魏間的聲音。
“宮外唐大人盡可折騰,這宮里,還不是惠妃娘娘能夠做主的地方。”
唐寧腳步一頓,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并未回應,大步向宮外走去。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跟在陳皇身邊的老太監,不僅僅是內侍總管,統領宮中宦官宮女,他還是陳皇最大的耳目,密諜司的首領。
這個陳國最大的諜報機構的首領,即便是對誰都卑躬屈膝的,也絕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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