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唐家以為面子最重要,因此在出了那樁丑事之后,不惜死手,也要保住家族的顏面。
二十年過去了,那個時候的唐家,并沒有想過,唐家二十年后會沒落至此,那個被他們數次刺殺的孩子,會成長為這樣的大人物。
二十年前,唐家拆散了唐妤夫婦,將她幽禁在家,保留住了些許顏面,二十年后,他們丟掉的不僅是面子,還有權勢、財富、影響…,昔日之因,今日之果,唐淮作為唐家家主,首次產生了后悔的念頭。
唐琦拳頭握緊又松開,問道:“要不要稟報娘娘和端王?”
“不用。”唐淮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唐家現在的面子值不了幾個錢,不要拖端王下水,或許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端王這些日子雖然沉寂,但無功也無過,而對他們而言,無過便是有功,端王已經成為了唐家日后重新崛起的最后希望,唐家可以出師,端王絕不能出事。
唐琦點了點頭,心中泛起濃濃的無力感。
這幾年間,唐家日漸衰落,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唐寧這一趟六部行走,他們在朝堂上的政治資源近乎被清掃一空,到如今,連區區一個京兆尹,也能隨意的欺到唐家頭上…
京兆府衙。
唐昭對前方一人拱了拱手,說道:“唐昭見過府尹大人。”
前方那人干笑道:“少家主認錯人了,本官是京兆少尹,鐘大人公務繁忙,將此案交給本官辦理了。”
唐昭湊近看了看,歉意道:“原來是少尹大人,在下近日患了眼疾,距離稍遠就看不清楚了,少尹勿怪…”
“不會不會。”京兆少尹見他態度不錯,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唐家雖然沒落,但誰都知道這是一時的低谷,等到端王上位,唐家便能重現往日的輝煌,或許還能更勝往昔,找唐家的麻煩,能圖一時之快,但卻是自絕后路的做法。
可不找唐家麻煩,就是違抗上司的命令,上一位少尹就是因為得罪了還未上任的京兆尹,現在還像是孤魂野鬼一樣在京畿各縣游蕩,他也不想步對方的后塵。
唐昭看著他,問道:“不知道唐家這次牽扯到什么案子?”
“是這樣的…”京兆少尹道:“城外的幾個農戶,狀告唐家五年前侵占了他們的田地…”
“真是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些混賬東西居然犯下了這樣的事情。”唐昭看著他,說道:“這樣吧,唐家犯下的錯,唐家當然要承擔彌補,我回去就將田地還給他們,另外再彌補他們十年的損失,不知少尹大人覺得如何?”
京兆少尹怔了怔,沒想到這件事情解決的如此簡單,立刻點頭道:“如此甚好…”
權貴之所以是權貴,是因為他們身份尊貴,地位超然,擁有普通人沒有的特權。
侵占民田這種事情,京中不知有多少權貴做過,百姓不敢舉報,官府也不會追究,萬一鬧得大了,有些權貴礙于面子,會選擇賠些銀子,息事寧人,官府一般也就不會再追究了。
抓住這些小事窮追不舍,得罪的就不是一家兩家權貴了。
唐昭點了點頭,看向他,說道:“麻煩府衙的差人和我再回唐家一趟,來拿那些人的補償…”
唐家的案子出人意料的順利,唐家愿意歸還田地,并且給出超額補償,這幾乎是最好的結果。
看來唐家果然已經不是之前的唐家了,換做之前,他們哪里會賠償,早就連威脅帶恐嚇的了…
京兆少尹將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去,來到后衙,向京兆尹稟報。
鐘明禮站起身,問道:“唐家愿意還地,賠錢?”
京兆少尹拱了拱手,說道:“唐家派來的是少家主唐昭,他的態度很好,沒有任何推諉,下官已經派人去唐家取地契和罰金了。”
鐘明禮微微點頭,京兆少尹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鐘明禮目光望向窗外,輕嘆口氣。唐家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他們如此配合,京兆府也只能按照律法辦事,這件案子,除了能讓唐家損失些銀子之外,便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效用了。
雖然事情的結果和他想象的有所出入,但他本來也沒有指望這樁案子能搞垮唐家,很快便收拾起心情,目光再次望向手中的卷宗。
唐家。
唐昭回家之后,走進書房,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他看了看唐淮和唐琦,說道:“沒多大的事情,五年前不知道哪個混賬占了人家的田,苦主現在找上府衙了,我以唐家的名義,給他們還了田賠了錢,現在沒事了。”
“五年前?”唐琦目光望向他,說道:“五年前占人田要蓋別院的,就是你這個混賬東西!”
“啊,是嗎?”唐昭撓了撓腦袋,說道:“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五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
唐琦沒有繼續責難他,皺眉道:“五年前的案子,現在才翻出來,就是為了惡心唐家?”
“二十年前的事情都有人翻出來,更何況是五年前?”唐昭撇了撇嘴,說道:“沒有二十年前那件事情,也就沒有現在這么多事情了…”
“閉嘴。”唐琦瞪了他一眼,說道:“回你的房間去!”
“本來就是你們的錯,還想怪我…”唐寧嘀咕了一句,見兩人的目光望過來,立刻一溜煙跑了出去。
《京師日報》是唐人齋刊發的報紙,其中除了一些連載小說,京中趣聞之外,經常會刊登一些官方性質的消息。
例如朝廷即將推行的新政,或是什么重大消息,都會刊印在報紙上。
今日份的報紙,京兆府衙在最顯眼的位置刊登了一件案子。
京師唐家,侵占民田,被京兆府衙傳喚,最后不僅歸還了田地,還上繳了一筆數額不小的罰銀。
京兆府衙旨在通過此事呼吁,京中權貴,不能仗著權勢欺壓百姓,京兆府衙有案必查,有冤必反,不惜得罪權貴,也要為百姓做主。
百姓由此案便可以看出唐家沒落的事實,將這一件小案子刊登在報紙最顯然的位置,京兆府衙根本是一點兒面子都沒有打算為唐家留。
唐家的沒落不僅體現在這里,還體現在往年這個時候,唐家家主大壽時,唐府門口的馬車能排到兩條街之外,今年卻只見唐家幾人選了京師一座酒樓堂堂太子少師過壽,即便不在家中大擺宴席,也該去天然居這種配得上他身份的地方。
天香樓雖然也是京師的頂級酒樓,但距離天然居還有一些差距。
天香樓門口,唐琦下了馬車,將剛剛買到的一份報紙揉成團,慍怒的望向唐淮,問道:“為了這件小事,京兆府居然如此小題大做,大哥,你怎么看?”
唐淮緩緩下了馬車,說道:“這件案子沒什么,怕只怕,這只是一個開始…”
唐琦將那紙團丟掉,冷聲道:“想要搞垮唐家,憑他一個京兆尹,還遠遠不夠…”
他話未說完,便見唐淮的目光望向別處。
唐琦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前方不遠處,數道人影從天然居之中走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近些日子京中的風云人物,定國侯,左驍衛大將軍,吏部侍郎,尚書左丞唐寧。
他的右邊,是京兆尹鐘明禮。
他的左邊,是吏部尚書方鴻。
與方鴻并肩而行的,是刑部尚書宋義。
落后刑部尚書半個身位,與他的面容有些相似的,是京畿道提刑宋千。
再之后的兩道年輕身影,唐琦雖然不熟悉,但卻有些印象。
其一是御史臺最年輕的御史,京畿道監察御史徐清揚。
另一人是剛剛調到大理寺不久,連破幾件大案的大理寺正,張炎生。
這些人,或掌官員升遷考核,或查權貴不法之事,刑部,御史臺,大理寺,提刑司的官員聚在一起,宰相見了,也得顫兩顫。
唐琦身體顫了顫,面色有些發白。
他看到有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正向唐家籠罩過來。
唐寧走出天然居,忽而心有所感,目光望向前方某處。
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兩道身影,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抬手輕輕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