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的眼皮豁然張開,充血的眼球咕嚕嚕打了個轉兒:周遭是年畫般的富貴光景,磕李閻幾人卻消失地無影無蹤。
海水潺潺,倒映出他的臉。
戴寶冠,披瓔珞,長耳寬額,金燦燦的面皮,深黑色的雙眼中透出一點星白。他四肢跪趴在海邊,幾乎和海岸線上的密林齊高。
倏地,他伸出手,抓住一只有卡車頭大小的巨龜,放在自己面前。
那巨龜掙扎了一會兒,發現牟尼的大手盤絲未動,才喟嘆一聲,開口居然是錢五的聲音:“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傳說中的魔王波旬,可謂死而無憾了。天髓一脈傳承千年,也沒人有我這樣的福氣罷。”
波旬,梵文名“婆羅維摩婆奢跋提”,《雜寶藏經》曾記載魔波旬攜八十億眾阻撓如來成佛的故事,《雜阿含經》中說,有譬如欲界諸神力,天魔波旬為第一,足見波旬神通廣大。
思凡有八苦,生苦瘟樂的傳承是黃河之主馮夷,而死苦牟尼的傳承,正是魔王波旬。
面對錢五的話,牟尼不為所動,只是輕聲問:“這里是哪,我為什么變成這樣?”
錢五回答:“你們心心念念,不正是謀求龍脈?如今入了風水界,地煞龍脈就在你眼前。至于你的模樣,風水界中萬物具無遮攔,吉神兇煞各有本相,只有天乙和三奇能維持人身,如今的樣子,不正是你的本相?何必問我。”
牟尼面無表情,又問:“我為什么聞不到他們的氣味?”
巨龜又答:“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風水唯講形氣二字,眾生一視同仁,當然沒有氣味和顏色的區別。你想抓到他們,只能憑一雙肉眼。”
牟尼眼里星點大小的白色瞳孔劇烈收縮了一會兒,他實打實跪坐在海灘上,把錢五別在胸口,右手深入海水,不多時就抓住一只正劇烈掙扎,有十幾丈長的赤紅色巨蟒,然后一口咬下蛇頭,不顧鮮血碰見,大肆咀嚼了一會兒,繼而揚天怒吼:“味道呢?為什么沒有味道!”
錢五不為所動,只是輕聲道:“我方才已經說了,風水唯講形氣二字,無色無味。”
吼!!!!
牟尼不信邪,他把赤蟒撕成兩段,咬火腿一樣啃下一截,可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滋味!
他實打實地跪趴在地上,痛飲起海水,魔飲之姿引得驚濤駭浪,良久他才仰起頭。
“沒味道啊!”
牟尼站直了身體,萬象為之震動,他一把攥住飛躍的大金鯉魚,兩口就塞進嘴里吃光:“這個也沒味道!”又抬手逮住天上的彩禽,狼吞虎咽地吃下。
“這個也沒有!”
他躁動不止,所過之處,無論地上的金沙銀沙,珠寶玉石,山岳叢林,都要啃食一番,更遑論各種叢生異像,無不遭其毒手,沒有半點還手的余地。
只是狂躁的牟尼并沒發覺,海水下有兩團光暈,是龍眼的光芒反射所致,他肆虐之時,接連幾道金色羅盤從龍眼中飛射而出,直沖天際。正是元辰,金輿,流霞,魁罡四道煞神。
天空中黑云滾滾,白色雷漿氤氳其中,散發出一股森然的氣息。
“跑遠點。待會兒會有人來救我們。”
李閻招呼了一聲任尼,兩人飛速逃遁,不想被牟尼波及。
一道水缸粗細的白色雷柱劈在牟尼腦門,叫陷入狂躁中的他一頓,只是那雷柱和波旬的法身相比,實在難堪副實。對他沒有造成什么傷害,反倒叫他揚起臉,安靜地仰視著烏云。
這一次的雷柱足有十人合抱,能把牟尼的頭顱都籠罩進去,牟尼只下意識伸手護住胸口的錢五,便被這聳人聽聞的雷光正面擊中,足足半分鐘,那雷柱才消散開,牟尼頭臉散發出團團白色的蒸汽,金色的法身也黯淡了不少。
“大膽魔物,安敢在此撒野!”
烏云中透出數十位高大的正神,個個高逾五米,連排列成仙陣,穿配紅禮冠綾帶,黑皂鞋,青色絲絳,或發髻高盤,束以七色明珠,器宇軒昂,或火發紅顏,不怒自威,或面若黑炭,相似惡鬼,或盤發紅妝,其中有男有女,各持刀斧劍戟。正是雷部三十六神將。
牟尼一動不動,只是怔怔發呆。
那太虛羅經儀外,火爆老者沉吟片刻,心中也有些許不安。
他招來一道黃符貼在羅盤上,那符紙無火自燃,雷部諸神齊齊怒叱出聲,烏云中萬雷齊鳴,白色的雷漿宛如雨點般沖刷著牟尼的身體。
另一邊李閻和任尼奔逃之際,也被這雷符波及,一團臉盆大小的雷漿砸落,任尼眼看躲閃不及,幸虧李閻拉了一把,那雷漿砸在地上,就是一個深色的窟窿。
“謝謝。”
任尼驚魂未定,連忙向李閻道謝。
李閻搖搖頭表示不必,兩人逃開烏云,李閻眺望沐浴在雷漿中卻依舊毫發無傷的牟尼,回想起那位文俊先生的話,心中沉郁之色更濃。
正在此時,更叫他震驚地一幕發生了。
四下突然梵音大作,風雷勁聲也遮擋不住。牟尼迎著電漿飛升而上,雷部諸將眼睜睜看見眼前的烏云中升起一顆山岳般的菩薩頭顱,寶冠,瓔珞,長耳,黑眼白仁的佛目圓睜,張開的黑色佛口咬在眾將當中。
牟尼好大一口,那雷部三十六將眾,那底排的紀仙姑、連圣者、五龍官、鎖大將首當其沖,直接進了牟尼的肚子;李仙姑、馬龍官,劉圣者;柳大將、唐舍人、移山大將分落兩邊,被后槽牙碾成齏粉,當中的江仙官、虎加羅、食鬼大將,馬加羅、大將等人被環切成一個弧形,散落碎肢殘軀不提。
雷漿無力潰散,牟尼緩緩而落,天上綿布的烏云被咬出一大片缺口,鉛塊般厚重的烏云邊緣,一副完整的巨大牙印清晰可見…
牟尼來回咀嚼著,直到嘴中的神將,烏云,雷光一齊吞進肚子,他才喃喃地道:“沒味道。”
李閻緘默不語,任尼瞧得直咋舌:“這尼瑪還打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