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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大鬧伏龍山(上)

  翌日,乾光洞。

  “義父。”

  九翅蘇都低聲道。

  金山老祖端著一本時下正紅火的《天師伏妖錄》,隨口問道:“昨晚去哪兒了?”

  “女兒有些不舒服,出門散散心,出什么事了么?”

  “這樣啊。”金山溫潤地看了九翅蘇都一眼:“女兒家有心事,不愿意和我說不打緊。去找九兒,還有你二姐。別憋在心里。”

  九翅蘇都沒來由地一陣心驚肉跳。

  “義父。”九翅蘇都吞吞吐吐的。

  “有話就說。”

  “義父。”九翅蘇都道:“最近我總是心神不寧,何況你收留我,天師道必然懷恨在心,還是要加強戒備,以防那些賊道士偷襲才是。”

  “怎么,你覺得天師道要對我動手么?”

  金山看著九翅蘇都。

  “這…蘇都也說不好。”

  “呵呵呵,我已經叫你二姐做了安排,你不用擔心。”

  金山老祖把手里的天師伏妖錄放下,突然一抬眼:“當義父的說句話,你記在心里。有些人對你好,才不假顏色。有些人心黑,才甜言蜜語,拿你做墊腳石。你啊,太嫩了。”

  九翅蘇都半懂不懂,也不知該作何表情,

  “今天的宴席,你算半個主角兒,去看看,別再我這兒窩著了。”

  金山收回目光,在《天師伏妖錄》上細細摩挲。

  龍虎山,大真人殿。

  黑色盤黃金云紋的大理石柱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大殿上,九十余歲的張義初須發怒張,眼里幾乎噴出火來。

  “混賬!逆徒!糊涂!蠢貨!飯桶!畜生!”

  易羽跪倒在地,衣袍沾血,神色萎靡地聆聽師尊極具活力的教誨。

  與世人流傳,絕頂高人的形象不同,張義初天生嫉惡如仇,性烈如火,尤其說話刻薄,誰的情面也不給。

  他年輕時,被清流視作專媚小人,那時他便敢當面怒罵內閣諸老,是“昏聵老狗,皓首蠹蟲,不知世道驚變,徒做瞎眼文章。”

  尤其是神皇帝初登大寶,張天師陪王伴駕那十幾年。龍虎山聲勢正旺,滿朝文武王公貴族,沒有一個他沒罵過的。

  李太后督管少年的神皇帝,張天師罵她“婦人專權,以家法治國器,徒流賢名,貽害萬年。”。把李太后氣得閉門落淚。

  太傅教小皇帝《帝鑒圖說》,《中庸》《大學》,他強要改成《六韜》《漢書》《資治通鑒》《韓非子》,罵太傅和翰林院是“詐德教,害國君,夸夸其談,包藏禍心。”,一連罵走了幾個教書的太傅。

  至于龍虎山內,諸多守字輩師兄弟更是不堪,辱罵棍棒是家常便飯。唯獨法號守一的小朏胐,獨得張義初的寵愛。別說棍棒罰抄,連重話也沒說過一句。

  張義初罵了半晌,實在口渴,他端了碗茶水牛飲干凈,才沖易羽道:“是誰叫你派朏胐下山,剿金山,收旗牌的?居然叫那個李閻也參與進去?”

  原來張義初忙于壓制天門峰上的青火天妖,龍虎山的事宜很少有再請示他的。

  今天清早,他才得知朏胐下山攻剿伏龍山,張義初大發雷霆,把已經是太乙閣首席高功的易羽罵得狗血噴頭,叫他自己領十鞭子,再來大真人府見自己。于是有了剛才的一幕。

  “是弟子的主意。”

  “我問你,你叫朏胐什么時候動手?”

  “八月初十,今天。”

  “那李鎮撫也到了乾光洞了?”

  “到了。我是瞧他英武,才拉他一起。至于龍虎旗牌,”

  易羽聽了見師尊默然,才敢辯解道:“那金山老祖向來跋扈,這次暗自指使群妖,劫旗牌,殺命官。擺明沖我天師道而來,朝內輿聲沸騰,御史臺彈劾咱龍虎山的折子推成了山,這般架勢,咱再不出手,只怕就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張義初悠悠地道:“金山跋扈,比我還跋扈?御史臺彈劾得咱龍虎山,還是我張義初啊?”

  易羽不說話。

  張義初把茶盅摔了粉碎,指著易羽:“還輪不到你,來給我擦屁股!”

  聲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蕩。

  “弟子知錯。”

  易羽急忙叩首。

  半晌,張義初才沉下語氣:“明日,你守仁師兄便回山門了。”

  易羽一愣:“師兄他不是?”

  御前法官不得離京,錢守仁回山,說明他失了神皇帝的信任,已不再是御前法官。

  易羽大驚失色道:“陛下,這是敲打我龍虎山吶。”

  張義初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心里的高興勁兒快憋不住了吧?”

  易羽聽了急忙叫屈,明明剛被抽了鞭子,嗓門卻極大:“師尊這話是大大地冤枉,我龍虎山如今飽受攻訐,我日夜憂畏,哪里高興地起來!”

  張義初深深看了易羽一眼:“陛下革了守仁的御前法官,我不能厚此薄彼。你也從太乙閣退出來,首輔的位置先空著,你到北邊去,做幾年的九品皂役。”

  易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師,師尊,你不是開玩笑吧?”

  張義初似笑非笑:“你是覺得我心軟,還是覺得如今我支使不動天師道了?”

  易羽以頭搶地:“弟子不敢。”

  這時候,汗水才浸透了他的小衫,嘴唇都哆嗦起來。

  大真人殿的地磚冰冷刺骨,張義初起身,錯過跪在地上的易羽。

  “明天一早你就出發。到嘉峪關去,做三年的皂役再回來。”

  “師尊。”

  易羽突然抬頭。迎上張義初火焰般的眼睛,他被燙傷似的移開目光,剛剛鼓起的一點勇氣統統煙消云散。

  “我是為你好。你以后會明白。”

  張義初目光幽深:“龍虎山要生亂子,你首當其沖。這是把你擇出去。”

  “可,可嘉峪關苦寒之地,這也太…”

  張義初的眼神似乎要擇人而噬,易羽最終把話吞進了肚子。

  “哼!”

  張義初憤憤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晨霧彌漫,黑壓壓地人影涌入山林。魏洗海身穿皮鎧,雙持短戟披荊斬棘,虎目左右端倪。驀地,他拔出腰間的繩斧飛擲出去,樹冠中掉下一只花紋斑斕,足有碗口粗細的大蛇,已經被繩斧斬成兩截。

  魏洗海抽回繩斧,抬手叫身后端著槍棒的先頭兵停下。

  五十來人的先頭部隊抽出長刀,四下張望。

  齊膝蓋的雜草中劇烈晃動,一只怪蛇在濃密雜草中左右奔突,看準一名包頭巾土司兵后脖頸露出一塊皮肉,猛地彈跳而起,四顆獠牙張開,嘴里的腥味是縈若實質的淡紫色。

  那士兵向前猛撲避讓開,雙腳旋擰翻身,手中鬼頭刀噗嗤砍中怪蛇,腥臭的血液當即四濺。

  雜草的晃動更加激烈起來,四面八方傳來恐怖地沙沙聲,土司兵們彼此依靠,臉色緊繃,突兀之際,怪蛇紛紛彈跳而起,撲向土司士兵。

  魏洗海怪笑一聲,他張開嘴,喉嚨腹腔頃刻間膨脹起來。

  魏洗海的怒吼沒有發出聲音,卻涌動起劇烈的氣流,草皮泥土支離破碎,至少上百只怪蛇倒飛出去,只留下一大片光禿禿的土皮。

  林中飛鳥走獸驚慌逃竄,周遭士兵也紛紛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并沒大礙。

  一名土司兵走過來,沖魏洗海道:“大人,有兩個兄弟被咬傷了,這蛇有毒,隨軍帶的解毒藥也不起作用。”

  魏洗海聽罷,也不說話,只彎腰撿起一只怪蛇尸體,三下兩下撕巴干凈,從里頭剝出一顆通紅色的毒腺,想也不想就吞進嘴里。

  旁人并不驚訝,都是一臉習以為常的神色。只見魏洗海臉色騰地變成漲紫色,他大口呼吸,沒一會兒,臉色就恢復正常。

  有人急忙把被咬傷的士兵抬了過來,那兩人渾身浮腫,雙眼外凸,眼看就救不活了。

  魏洗海拿小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盛出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血來,叫人涂抹在中毒士兵的傷口,又叫他們咽下去一些。那兩名士兵臉色由紫轉白,呼吸也頓時平穩了許多。

  李閻目睹了這一切,微微頷首道:“魏大人好本領。”

  “哈哈哈哈,洗海將軍鋼筋鐵骨,神力無窮,白日能神游千里,火眼金睛堪破邪幻,更有一聲吼死蒼鷹的壯舉。他在云南巫瘴之地長大,天生百毒不侵,什么猛毒只要中過一次,血液當中,便能生出解毒的靈藥。這和李鎮撫武曲轉世,天具三千神通,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牽絲奴馬遼一身紅色大氅大跨步走來,笑著稱贊。他手里提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這兩顆人頭臉皮靛青,眼角有花紋,臉上的肌肉紋絡三分像人,七分像犬,顯然不是常人。

  “了不起。”

  李閻見到魏洗海這些手段,和自己的天命雅克,確實有相似的地方,覺得有些親切。

  魏洗海對馬遼的恭維充耳不聞,他先下令埋伏警戒,才轉向眾人:“山地下都是些小嘍啰,我的人足夠鎖住來往要道,保證這些妖邪外道插翅難逃。只是上了伏龍山,那才是金山老祖的地盤,小高功和李鎮撫,可要多加小心。”

  說罷,他還瞥了朏胐身后幾個不時咳嗽兩聲,白發蒼蒼的老叟老嫗。

  倒不是魏洗海誠心刁難。

  云貴之地,盤踞有數以十萬計的生番,以及自漢唐時,便接受中原朝廷羈縻冊封的千年土司古族,各方勢力錯綜復雜。龍虎衙門在當地并不理事,幾乎成了擺設。

  所以對龍虎皂役的本領,魏洗海天生沒有概念。只把龍虎山當做是自己族中那些蓬頭垢面,鬼氣森森的巫師一樣的人物,并不太放在眼里。

  至于面對李閻,那便是同類間的天生不服輸的敵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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