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深海教會,似乎有些不同。
它的信眾,以拉丁裔的黑人居多。不似紅燈會這般,需要依托恐怖血腥的謊言來維持威懾力,深海教會的教條和形象都相對溫和,具有非常廣泛的信眾基礎,發動過幾次大規模的游行。
當然,在圣·弗朗西斯科警察局的眼里,所有的異教徒毫無例外,是流血沖突和麻煩的代名詞。
這時候,有一身紅衣的仙姑走到門口,恭敬地說:“先生,梁輝來了。”
“叫他進來。”
自打李閻接替了“偉大猶格”,他幾乎摒棄了紅燈會所有的祭器和禮節,平時甄連和一眾仙姑,也是以這個時代極為普遍的敬稱“先生”,來稱呼李閻。
至于私底下,甄連打《太陰秘典》上牽強附會,加上一些自己一些聲情并茂的發揮,稱呼李閻為“藍衣皇帝”,是帶來世界輪轉的真神之類的話,又是另一回事。
“另外…”紅衣仙姑沒有著急離開:“那位叫常煜的先生,他昨天晚上去了都板街的一家妓院。那里的老鴇是紅燈會的信徒,據她所說,常煜在她那兒,有個叫燕子的相好。”
“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閻說道。
梁輝穿著一身長袍,恭敬地跟在一名仙姑身后,亦步亦趨地左右打量,約莫半分鐘,才進到教堂里來,看到坐在長椅上的李閻,和侍立的甄連。
“梁先生你好啊,我送你的禮物還合心意么?”
梁輝見到李閻,二話不說跪到地上:“雷霆雨露,莫過君恩。”
這是梁輝問過合盛里的紙扇師爺,才學會的詞,倒把李閻聽樂了。
“我說過我沒興趣做你的皇帝,我只要我該得的那份…”頓了頓,李閻才問道“那批鴉片是誰的?”
合盛控制了圣·弗朗西斯科一半以上的鴉片供應,梁輝沒理由不知道這些在海邊交易的人的來歷。
梁輝舔了舔嘴唇,才說道:“合盛的人,從來是從南方莊園主手里拿到半成品,自己再加工。陛下的禮物,跟合盛沒有關系。”
梁輝有他獨特的生存藝術,他首先要撇干凈,固然,合盛販賣煙土,但自己和深海教會沒有一點關系。他對紅燈會,不對,對“藍衣皇帝”的忠誠毫無保留。
李閻也明白梁輝的心思,他單刀直入:
“那,這批貨的主人是誰呢”
“奧頓克兄弟會,他們其中不少人是深海教會的信眾。我再來面見陛下之前,也因此奧頓克的人發生了一點沖突。”
李閻聽了哈哈一笑:“看來我的熱心腸,給你惹麻煩了,梁先生。”
梁輝急忙否認:“實際上,我們和奧頓克兄弟會在生意上的沖突本來就不小。陛下這是在幫我的忙。”
“真的?”
“當然。”
一旁的甄連低頭不語。
“可我的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吶。”
半晌,李閻盯著梁輝,很突兀地問道:“如果雙方開戰,你覺得合盛和奧頓克兄弟會誰會贏?”
梁輝毫不猶豫地回答:“勝利終將屬于您,偉大的藍衣皇帝。”
李閻聽罷招了招手。梁輝不解其意,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急忙湊上前去。
“我不是個刻薄的主顧,如果我想支使別人,我得先保證,他有足夠的本錢能完成我的托付。”
李閻朝梁輝的手里塞了一小把東西:“你體驗過它們的魔力,現身說法。這對你來說應該非常簡單,過程怎樣我不關心,我要的是結果。”
梁輝瞥了一眼手心,略一沉思,才恍然大悟。
“另外…”
李閻想了一會兒:“今天晚上,我會叫我一個朋友到你那兒,上次你在茶館見過的,有什么其他困難,他會幫你。”
說著,李閻伸出兩根手指:“我給你兩天時間。”
梁輝重重點了點頭。
“忙你的去吧,梁先生,我估計你現在有的是麻煩事要處理,甄連,替我送送梁先生。”
大門合死,甄連和梁輝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快到門口的時候,梁輝還是一語不發,甄連卻有些沉不住氣了:“你真的要發動火并?”
梁輝古怪地看了甄連一眼:“這可是陛下的意思。”
“是的,當然。”甄連干巴巴地:“但你應該明白,你和奧頓克的人一旦發生大規模沖突,市政廳不會放任不管!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警察局大規模開動蒸汽警備下山,你,我,奧頓克兄弟會,還有什么見鬼的深海教會,或許統統要玩完!”
“那偉大的藍衣皇帝同樣不會放任不管!”
梁輝振振有詞,對李閻的狂熱程度似乎還在甄連之上。
“梁輝先生!你別忘了,現在可是黑袍皇帝的天下!機械和蒸汽,會吸走所有神靈的魔法!三項球叫偉大猶格也不得不依靠血肉容器,才能存活在現世。就算是如今的陛下也…”
甄連說到一半突然住口,這是傳教者不該提及的死穴。但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被年輕活力沖昏頭腦的梁輝把所有人拖入絕境當中!
梁輝卻絲毫不為所動:“仙姑,你放心好了。我可以向你保證,市政廳不會在意,警察局更不會因此大動干戈。”
甄連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梁輝卻攤開手心,有幾顆粉紅色的藥丸靜靜躺著,放出誘人的色澤。
魔女的媚藥:消耗十二個小時的壽命,換取一年時間的衰老停滯。
這東西,是當初“燕都逃殺”的時候李閻入手的。對他來說,和廢物沒有兩樣。一直壓箱底,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圣·弗朗西斯科證券交易所,在五十年被建立起來,外墻采用雄偉的科林斯式圓柱,十分氣派,有兩個頭戴大禮帽的紳士站在門口,彼此低聲交談,來往的軌道車不時有人上下,一排熱鬧非凡的景象。
交易所內里分上下兩層,類似花籃似的結構,裝飾華美,油燈日夜不熄,眾多穿著紅馬甲的交易員扯著嗓子拿著小本子記錄,紙片灑得到處都是,投機者們漲紅著臉競價,看不到一點上流社會的體面。
可誰也不知道地是,這座恢弘的的證券交易所,又被人稱作“瘋人的證券交易所”。
證券交易所原來的主人,名叫查莫斯,是最早幾個在圣·弗朗西斯科發跡的金礦礦主之一,也是一個堅定的反蒸汽主義者。
他率先在圣·弗朗西斯科成立煤煙消除協會,聯合多名學者和浪漫主義作家,普及生態學概念,呼吁保護環境,并利用自己在政界商界的影響力,向國會施壓,提出關停兵工廠,放棄鋪設海洋軌道,停止抽取地下水等洋洋灑灑超過三十條決議。支持者眾多,其中不乏亨利·梭羅,約翰·繆爾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
一度,查莫斯被認為是有良心的商人,了不起的金融家。
但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海洋軌道還是在圣·弗朗西斯科鋪設開來。
也就在當局進行鐵路工程競標的當晚,查莫斯居然懷抱利器,在競標現場試圖刺殺競標者,隨后被警察制服。瘋癲的查莫斯又哭又笑,情緒激動。
值得一提地是,一手促成海洋鐵路鋪設,以及最終競標成功的公司。
正是當時如日中天的恩菲爾德!
在爾后的審判中,查莫斯聲稱,蒸汽文明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謊言,人們砍伐森林,開采鋼鐵,狂妄地試圖征服自然,是自取滅亡。但無論如何,他的行為也已經觸犯法律,尤其是后來,警察們在查莫斯的家中,發現了許多關于神秘學的著作,甚至不乏關于祭祀的咒語書。查莫斯的很多言論,正是出自這些書中記載的某些極端教派,絕非所謂的學者和思想家,這讓他的聲望一落千丈。
從此之后,瘋人之說不脛而走。
查莫斯的的財產和金礦被查封,人也被強行扭送精神病院,并于兩個月后,在病房中莫名自殺。
當時有不少陰謀論,矛頭直指恩菲爾德,但沒有證據,最終只得不了了之。
這家證券交易所,被他的合作伙伴買走,在一年后重新掛牌,試圖洗去曾經的陰霾。
這些,都是李閻從甄連的紅燈會那里打探來的。此時此刻,他坐在一家咖啡館里,馬路對面就是證券交易所,但是依照法律,華人不允許進入交易所,李閻也并沒有訴諸暴力,沒有那個必要。
他花重金,邀請了一位在交易所工作四十年的老交易員出來,這個人算是當今碩果僅存,曾經為查莫斯工作過的員工了。
“中國先生,我無意冒犯,但無論你想知道什么,我想我們還是快點吧。”
這是個膚色暗沉的邋遢老頭,看上去六十多歲,臉上寫滿了疲憊。他叫卡爾,是個老賭鬼,但這在圣·弗朗西斯科,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開門見山了,我想知道有關這家交易所的前主人,查莫斯的生平。如果有遺物什么的,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你有任何線索,我都愿意為此支付報酬。”
李閻拿出一顆金豆子,在老頭眼前一晃而過。
眨了眨眼睛,有些遲疑地說:“先生,這個忙恐怕我幫不了你。”
“怎么說?”
“當初恩菲爾德公司給了所有的員工一大筆封口費,不叫我們向任何人談起。”
“當初?我想他的封口費你也花的差不多了吧?”
李閻一挑眉毛。
卡爾猶豫了半天,才聳了聳肩膀:“好吧,但你要先支付給我金子。”
他話音剛落,金豆子已經劃出一個優美的曲線,落入他的口袋當中。
“非常好,”卡爾露出滿意的笑容,緊跟著他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就走。
沒等他撒開腿要跑,李閻已經從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說,我勸你還是考慮清楚點。”
卡爾見鬼似的大叫一聲,突然死命地掙扎起來:“警衛!警衛,這個黃皮猴子要殺了我!”
尖銳的哨子聲突然響起,一位穿戴單兵盔甲的巡警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沉甸甸的臂鎧朝李閻的頭上砸下!
“輝爺,這不像你的一貫的風格,奧頓克兄弟會已經讓步了,金子,貨物,我們可以找幾個蔥頭頂替,把他們交出去,這次的風波就了解了。”
一個三十多歲,肌肉壯碩的短發男人站在梁輝背后。
“貨在我們手里,那金子呢?”梁輝對著鏡子扣好衣領,盯著鏡子里的男人:“你叫我向誰去討啊?”
男人久久不語。
“你以為我們有的選?那群黑鬼死了十幾個人,這么便宜我們?把貨和金子還回去就萬事大吉了?這種話你也相信,干脆一頭扎進馬桶里淹死,省得給你老子丟人。”
男人攥緊雙手,拳頭咯咯作響。
“合盛是我當家,還輪不到你來說三到四。等哪一天我死了,你把合盛拆開賣了我也管不到你。”
“我曾經以為那離我很近了…”
男人沒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
梁輝眉鋒一挑,豁然轉身,那男人猛地掏出一把匕首,戳向梁輝的胸口!
嘎!嘎!
鳥籠子頭鸚鵡胡亂撲騰,羽毛亂飛。
查小刀抬頭看了看,見到紅頂的瓦房,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才走上前:“我找梁輝。”
兩名混混對視一眼,猶豫了半天才說:“我們老爺子,正在處理一些家務事,要不然,你進來坐會等一等?”
查小刀嗅了嗅氣味,咧嘴一笑:“好啊。”
他才要往里走,就聽見一陣爽朗而中氣十足的笑聲。
“想必是查先生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梁輝笑瞇瞇地迎出來,身上帶著些許未散的血腥味。
“你怎么認識我?”查小刀剛說完就恍然大悟:“哦,對,我們見過面。”
“不止如此,先生,您的氣質鶴立雞群。”
梁輝斑點不敢怠慢。
“拍馬屁?”
查小刀笑嘻嘻地說。
梁輝搖搖頭:“發自肺腑。”
他收斂笑容,往后頭看了一眼,擺了擺手,強壯的打手從樓上搬出來十幾具尸體,從偏門運走,滴滴答答的血灑了一道,立刻有梳著辮子的女傭擦拭地板。
“這個,怎么回事這是?”
查小刀指了指那些搬出去的尸體。
梁輝搖搖頭:“家門不幸,不提也罷。查先生請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