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盛的打手們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此刻卻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滾出去。”
梁輝臉上淚水還未干,嘴里冷冷斥道。
領頭的是個絡腮胡子,他咽了口唾沫,沖身后招手,一幫子人稀稀拉拉地退了出去。
梁輝站直雙腿,自腳底涌上來的充沛活力,強健的筋骨,眼前鮮活的視野,小腹久違的升騰熱氣…這一切讓他花了莫大的力氣才平復下來。
他先看了一眼甄連,這個工于心計且冷酷的女人,此刻早就從些許的震驚中脫離出來,換上了一副冷傲的面孔,仿佛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梁輝攏了攏睡袍,彎腰下跪,恭恭敬敬地:“你渺小的信徒梁輝,愿意為偉大的藍衣皇帝獻上我的一切。”
李閻隨口道:“除了生命和青春?”
饒是梁輝這樣在名利場廝混半生,變臉比翻書還快的老混混,也一時語塞。
“梁先生,你還是站起來說話吧,我對你的忠誠和生命毫無興趣。我只希望,你在未來有限的一段時間里,能幫我的忙。”
梁輝立馬接口:“我必將竭盡自己短暫的壽命為陛下服務。”
他沒起身,只嘗試著往上窺了一眼:“最晚明天早上,我一定將進入圣·弗朗西斯科的許可證雙手奉上。”
廚房里頭熱火朝天,湯鍋里的鷹嘴豆上下翻滾。湯勺在鍋里攪拌一圈,盛起一碗濃湯到碗里。
查爾斯生得高高胖胖,深眼窩,鷹鉤鼻,發藍色的眼珠閃爍著油光。白色的廚師帽叫別人看不到他頭上窘迫的地中海,這位恩菲爾德公司的后廚廚師長,也因此多了幾分威嚴。
“查,查。”
廚師長暴躁地敲著鍋沿兒。
查小刀盯著高塔外的飛艇發呆,廚師長喊了他好幾聲,他才收回目光。
“好的…先生。”
查小刀端起食盤,轉身就走。
出了門口,進入大樓的外走廊,整座高塔的外墻是由一塊塊的茶色玻璃拼湊而成,透過玻璃墻向下俯瞰,是繁華的圣·弗朗西斯科。天空中的飛艇后面扯著迎風招展的海報,上面是黑玫瑰劇院最火爆的女演員,多蘿西·賈尼斯的露背畫像。
恩菲爾德公司,是整個加州最大的軍火公司,有四家兵工廠,州政府超過三分之二的蒸汽警備,都采購自恩菲爾德。除此之外,恩菲爾德還是圣·弗朗西斯科海洋列車鐵路的最大承包商之一。
這座建立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市中心,名為“愛神”的高塔,曾經是“恩菲爾德”的總部所在,但兩年前,公司總部遷徙到了東海岸的紐約。整個董事會也隨之遷徙。愛神高塔的事務,連同公司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生意,則由曾經的董事會的董事之一,圣·伊夫全權負責。
查小刀手里的食盤,正是給圣·伊夫送去·。
大樓中人們神色匆匆,或者擦拭汗水,或者咬牙切齒,大多是金發碧眼的白人。
端著食盤的查小刀一身白色廚杉,單手托盤,顯得格格不入。
和拳亂出身的李閻不同,查小刀為恩菲爾德公司工作,屬于極少數安定在圣·弗朗西斯科的華人,平素和幾個同鄉擠在一間宿舍,但要比流離失所要好很多。
他舉著托盤一路向下。沿途所見,是大批的金屬管道,動力機械,各色轉動的表盤瘋狂運轉。有些地方明顯開裂,噴出升騰的霧氣來。
“把引擎關掉!立刻!”
“該死的,這里就找不到更大一點的三項球了么?”
“四號鍋爐支撐不住了,再這么下去會發生爆炸!先叫那里的人手撤掉,那些該死的黃皮猴子在哪?趕他們下去關鍋爐。”
周圍惶恐的呼喊聲,雜亂的腳步聲混在一起。
“常,快點,圣·伊夫先生在等著你呢。如果你能讓“愛神”停下來。圣·伊夫先生會非常高興的。”
一個頂著紳士帽,帶著黃銅色的單邊機械鏡框的老頭子喋喋不休地催促著。他身后亦步亦趨,跟著一個穿紅色坎肩,藍色兜褲,低頭不語的華裔青年。
或許是同樣膚色和發色的緣故,被老人不斷催促的常,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查小刀身上。
一邊不斷飛旋的氣閥猛地被甩飛出去,直奔查小刀的太陽穴,查小刀看也不看,只輕輕一偏頭,那氣閥砸在旁邊的煙囪上,金屬碎片四濺,驚起不少尖叫。
一名蒜頭鼻子,戴工程帽的男人一邊蠻橫地指揮,一不小心撞在查小刀的肩膀上,像是撞在一堵高墻上似的,整個人啪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蒜頭鼻子有將近一米九的身高,查小刀只有一米七出頭,結果蒜頭鼻子卻狼狽不堪地被撞倒在地,這讓一旁的常有些驚訝。
“你找死么?”
蒜頭鼻子勃然大怒,一只手抓起查小刀的衣領,作勢抬起拳頭。
查小刀也不說話,一只手穩穩舉著托盤,湯半點不灑,平和地和蒜頭鼻子對視。
蒜頭鼻子睨了一眼托盤,知道那是圣·伊夫先生的午餐湯,惴惴地松開查小刀的衣領,罵道:“待會我再找你算賬。”
說罷,故意擠了查小刀一下,兩人錯身而過。
緊跟著,蒜頭鼻子又撞到幾個學徒工,態度都是一樣的蠻橫惡劣,嘴上不干不凈地罵著。
一片混亂當中,查小刀臉上并沒有憤怒或者害怕的神色,反倒是輕佻地吹了聲口哨。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自顧自地念起了俏皮話:“南北大道東西走,馬路街前人咬狗,拿起狗來砍磚頭,倒讓磚頭咬了手,有個老頭九十九,喝冬藕,就冷酒,從來沒見過新聞事,煙兒煤馱著駱駝走。”
撲哧!
其他人自然聽不懂這樣原汁原味的京津笑話,那個被禮服老頭拉著往前走的青年卻扯了扯嘴角。
但在老頭子的催促下,他還是不得不加快腳步,把慢悠悠挪著步子的查小刀拋在身后。
很快,青年和老頭子便急匆匆地趕到了一件極為寬敞的工作間里。
站在浮梯上的圣·伊夫生的極為高大,有一頭橘黃色的卷發,和發福的肚腩。往常與市長和議員談笑風生的他,此刻卻陰沉著臉,在充斥著煤灰的工作間里破口大罵。
“你們簡直是一群豬。我花二十美元的時薪雇傭你們,只換來你們一句沒辦法?我再說最后一遍,立刻,馬上,把這個鬼東西給我停下!停下!”
圣·伊夫指的,是一顆巨大無比的火鍋狀裝置,血管般密布的金屬煙囪,能容納一人的扶梯左右,是錯列的玻璃表盤和黃銅氣閥。最中心,是紅黃藍三色礦料鑄成的立體三角結構,大量的煙霧從三角當中噴涂而出。
這是整座愛神高塔的動力核心,名為“三項球”的奇特科技,基本上,這個時代所有的大型機械設備,都配備有等同規模的三項球。作為當今世界中心,科技前沿的城市倫敦,早就被改裝成了浮在天空中的蒸汽飛城。而制成倫敦升空的龐大動力,就是一座堪比愛神高塔的三項球。
然而此刻,這顆代表人類征服自然起點的三相球,卻各處冒出火花和蒸汽。不少的地方轟鳴顫抖,貌似馬上就開裂似的。
上午地時候,裝備部的人員在實驗最新型的綜合類蒸汽單兵“巨人伊米爾”時,不甚破壞了動力中樞三項球,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圣·伊夫連早飯都沒吃,就馬不停蹄來處理這起突發情況,但目前來看,情況并不算太好。
“先生,如果你想停下它,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破壞高塔內所有的蒸汽爐和引擎…”
這位維護設備的工程人員話沒說完,圣·伊夫就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不可能,這損失太大了。”
“先生,這顆三相球的內里結構實在太復雜了,短時間之內根本沒辦法叫它停下。而且它的任何部位隨時可能噴出高溫蒸汽,工程人員的維修環境太惡劣了。”
沒等對方說完,圣·伊夫立即轉身:“常!常!常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先生,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戴著單邊鏡框的老頭子急匆匆地跑來,喘著粗氣向圣·伊夫脫帽敬禮。
常走到圣·伊夫身邊,深深鞠躬,用標準的英語說道:“向你問好,尊敬的圣·伊夫先生。”
“哦!常!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圣·伊夫沖常伸出右手,常明顯有些受寵若驚,半天才反應過來,和他雙手緊握。
“好了,常,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把這個大家伙停下來,你有把握么?”
常仰臉望向三項球,沉吟了一會才道:“我可以試試,但我需要一個助手,還有工具。”
“沒問題。”
圣·伊夫望向一邊的工程人員。
這些人面色古怪地相互對視,最終還是剛開始的那人站出來:“常,你以前的確完成過很多不可思議的工作,我們并不質疑你的能力,但這次的事實在太危險了。我們都是有家室的人,實在是…”
常面色不改:“我只需要一個人給我打下手就好,羅伯特,你不需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
羅伯特不以為然地低下頭。
沒等圣·伊夫再發火,私底下找個地方抽了支煙才慢悠悠下來的查小刀走了過來,帶著滿嘴的煙味沖圣·伊夫行禮:“先生,你的鷹嘴豆培根湯。”
圣·伊夫盯著查小刀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指他:“你來給常作助手。”
查小刀一挑眉,只環顧了一圈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看向那巨大的三項球。
三項球(愛神高塔用)
質量:7500噸狀態:極不穩定 人類蒸汽文明的突破性發現,蒸汽機械的動力核心。
想要停下這顆裝置,至少需要95以上的魔動科技專精。
備注:請不要過分長久的凝視它。
查小刀的心沒來由地悸動了一下,沒過多猶豫,他向圣·伊夫一欠身。
“樂意效勞。”
“把起重機的四號配件扔給我,然后從你眼前的操作臺上依次按數字鍵,知道我說停為止。”
常仰臉抱在一顆紅色的齒輪上,手里咬著一柄小扳手,含糊地沖查小刀說道。
圣·伊夫一邊擦拭著雙手,一邊遠遠眺望著兩人。
巨大的集成機械當中,查小刀站在操作臺前,把工具箱里的零件拋給常,而常則不停顫抖并冒出高溫蒸汽的三項球上來回攀爬,汗水打濕了他的后背,常的臉色卻非常平淡。
“那個…我說,查,你是哪里人啊?”
雙手不停的常沖腳下的查小刀說道。
“津海。”
查小刀言簡意賅。
“我是上海人。九歲那年,被送到了香港,十八歲輾轉來到圣·弗朗西斯科,你呢,你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查小刀沒什么心思聽常的絮叨,他有自己的盤算。
這個果實的序列和強度都相當低,人們的身體素質也相對孱弱。唯一值得矚目地,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蒸汽戰爭警備力量。
能發射榴彈炮的蒸汽單兵,架上機槍的飛艇,諸如此類,但對于如今的查小刀和李閻來說,這些還停留在“多柳蒸剛”的粗暴思路的玩意兒,并不是什么太難對付的玩意。
但是面對三項球時,查小刀心中升起那股難以形容的悸動,才是他愿意接受委派,近距離觀察三項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