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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豬婆龍

  青黑海面一望無際,撐得老高的白色帆布與天上的海鳥背道而馳。

  這支船隊大概有大小二十來條船,領頭的一只四方底雙帆大船,上頭有蟻群般糾纏往來的水手和力巴,扛著用麻繩捆住的木箱子進出,箱子上是寫著“倚邦茶馬司”的封條。

  “大壯!利索點!繩子解了麻溜下來!實在不行拿刀砍。”

  有人沖桅桿上大喊。

  隆隆…

  云端傳來悶悶的夏雷聲,騎在桅桿上的精壯漢子答應一聲,他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擰出大片的水來,然后啪嗒一聲搭在肩膀上,眼睛一虛,迎著云頭遠遠望去,只看到一道黑影在青黑色的海面上載浮載沉。

  “哎呦!”

  楊大壯開始以為是人,只是看仔細了,才發現黑影是一只在水里死命撲騰的烏黑大馬,牙齒溢血,不住哀鳴。

  金口港,龍王置。

  這是專供官員休息的驛站旅店,獨門獨院。供白米粥和大鍋野菜,酸梅湯,火腿,炸肉鹵的寬面,海貨很便宜,三餐都有,偶爾能吃到豬頭肉和豬蹄。

  菜色不算差,也說不好奢侈。當然,只要你給足了錢,能開小灶。

  屋里頭,吃罷了中飯,李閻拿茶水漱了漱口,忽然眉頭一皺,連一口血水帶茶水吐到臉盆里。休息了一會兒,才打開朱紅劍匣,從里面倒出來十幾塊盈盈放光的龍虎旗牌。

  一眼望過去,桌子上是金燦燦一片,只有一塊是扎眼的紅。

  除去當初砍了龍虎都監的腦袋,讓一塊旗牌的大部分都變了血紅色。

  剩下十三塊旗牌,有十塊已經徹底變成了剔透的金色,看不到一點紅色戾氣雜質,剩下的三塊,也只有斑斑點點的血滴顏色,其余部分都被璀璨的金色占據,要是拿起來死命晃動,還能看到旗牌里零星的血點來回游動…

  十四塊旗牌的顏色是分開改變的,所以殺個妖怪再殺個龍虎道士來平衡下,這種想法是癡人說夢。

  至于什么打個半死,查小刀補刀之類,更是不用提。

  丹娘說有私事處理,是生李閻氣的借口,還是確有其事?

  龍虎旗牌的金紅二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件事是不是和余束有關系?還是思凡?

  李閻從來不是個輕易放棄思考的人,只是相比起解開繩子,他更習慣直接把繩子砍斷。

  既然九翅蘇都和牛頭旃檀上了龍虎山,也許自己能從它們那兒弄清楚這龍虎旗牌顏色變化的奧秘。

  事已至此,李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曹永昌的今天剛能下床。查小刀的意思是在膠州多呆一陣子,李閻也認同。

  不說別人,哪怕是李閻自己,一些臟器的傷口也沒好太利索。

  權當血戰之后放松放松,再說,自己的馬不還沒找著呢么?

  當夜五仙鬧渤海這事,手尾很難處理,當初的動靜實在鬧得太大了。

  不說海嘯,就說那黃九牙的九幻妖身,足有六七十米的巨大怪尸,有幾具到現在還在海上漂著吶。

  官府用了四五天,也只把六具龐大的妖尸拖上了港口,當時圍觀者無數,在膠州,乃至整個山東都引起了轟動,都說是渤海龍王爺顯靈,誅殺了幾只得道的黃皮子妖,甚至還有人編成了竹板書和評話,傳得可邪乎了。

  前兩天,縣衙還時不時來人拜訪李閻,縣太爺主簿典史都不談,跑得最勤的,是當地龍虎衙門的九品都監。

  他帶著補品和酒肉來了幾次,旁敲側擊,始終問得是五仙鬧渤海的事。

  別人不知道,龍虎山豈會不知道?哪來的渤海龍王爺?殺死黃九牙的,就是護送旗牌進港口的左司鎮撫。

  可那黃九牙,足足有兩千五百年的道行,更有大小兩百多的五家妖仙跟隨,怎么會被一個區區三十刻龍虎氣俸祿的李鎮撫差點殺斷了根苗呢?

  面對盤問,李閻只說是有運氣,海上發了海嘯,旁地,也就沒再刻意說什么。

  拖上港口的妖尸身上,那一道道的兇惡傷口明擺著,瞞不住,大方承認本也就沒有什么。

  還是那句話,這年頭,即便說李閻是真武星君下世臨凡,也比勞什子閻浮行走要能讓人信服。

  何況李閻還有赫赫戰功,龍虎山非要以此為由,說李閻有問題,滿朝文武都不干。

  怎么著,只有你龍虎山的道士能降魔除妖,我大明將士就不能為國除害了?

  問了半天,也沒有結果,這位龍虎都監本來鍥而不舍,牛皮糖一樣死活不走,一定要問出個好歹。

  李閻看他死纏爛打也沒辦法,看天都晚了,隨口說了一句,要留他喝兩盅,這位都監大人聽了臉色大變,連連擺手,腳下生風再沒敢逗留半會兒,倒把李閻晾在了原地。

  還喝兩盅?上次跟你喝兩盅那個龍虎都監,現在在奈何橋上喝湯呢。

  “沒船?王大人不是拿這個跟我開玩笑吧。”

  李閻毫不見外地拿起盤子里一只果餡酥皮餅,放進嘴里大口嚼動。

  “這月份,船真是到不了閩浙。”

  “這月份不正是下船的時候么?王大人得說明白點,我聽不懂”

  王主簿搖頭道:“本地市舶司的人手,而且本就不富裕,南方織造局那邊應了胡商五十萬匹絲綢,六千件瓷器的生意,年前又從我這兒調走一大批船和人手,而且夏季的閩浙海道,它鬧豬婆龍啊。”

  “豬婆龍?”

  “這豬婆龍是種水妖,頭如龍卻短,身上有鱗片。鬧了得有十來年了,每年七八月份,這種妖物就在閩浙的來往海道上肆虐,動輒興起大浪,鬧得船毀人亡,要是碰上帶兵的水軍,就躲得遠遠的。龍虎山和官府都派人剿過一陣子,收效不是特別好,”

  李閻撓著眉毛:“你只管派船給我便是。”

  王主簿有些為難:“主要是敢在這時節走海道的人實在不好找…”

  李閻臉色不太好看地盯著他。

  王主簿讓李閻盯的頭皮發麻,半天才道:“咳咳,那個…鎮撫大人,實在不行,下官倒是有個主意。”

  “王大人請講當面。”

  王主簿舔了舔嘴唇才說:“這民間吶,老百姓口口相傳,有這么三位奇人,頭一個呢,是濟南府章丘縣的軍戶快刀劉,出刀斬首,賊人頭顱落地,尚能開口說話;第二位,是登州的殺豬屠戶,此人姓孫,天生異像面如紫云,降妖除魔,會念七十二部經。第三位,綽號蹈海和尚,就在咱膠州。名號是和尚,但他也娶妻生子,這一家子人男女老少都是水鬼托生,世上沒這家人不敢走的海道,沒這家人下不去的水。”

  李閻聽了眨眨眼:“王大人,你有說書的天賦啊。”

  王主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就正色:“關內不同關外,若說關外多是妖仙邪祟,這關內,便是各路的奇人異士啊,大人若是能找到這位蹈海和尚,有他幫忙,船和人手,就都不是問題。”

  “好。”

  李閻點點頭:“我就去拜訪這位蹈海和尚。”

  出了縣衙大門,李閻回了一趟驛站龍王置,正看見查小刀抓著曹永昌的脖領子,手里頭搟面杖雨點似往他身上打,嘴里還罵:“既然你叫我一聲叔叔,我就不能讓你白叫,今個兒我不讓你長長記性,你跑?你跑的了?”

  曹永昌被查小刀打的吱哇亂叫,滿地打滾。

  “怎么了這是?”

  李閻倚著門口揣著肩膀,瞧得津津有味。

  查小刀把搟面杖一扔:“這小子,今天去城西的三合坊賭番攤,出老千讓人逮住,我剛把他贖回來。”

  曹永昌本來抱頭挨打,一聽這話,不顧脖子上還裹著繃帶,紅著臉嚷嚷:“是他們先出老千!跟小爺我玩飛子!我才吃他的重兒。這幫人欺負我沒根底,輸了錢還縐攤子,還叫我叔叔打我,山東人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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