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境內,有的是一望無際的原始叢林,有的是綿延千里荒山野脈,即便經驗再豐富的獵人也不敢踏足。
好仙谷前。
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木遮天蔽日,不知道有多少山妖野怪棲息其中。連關外五仙當中的黃白兩家,也把這里當成大本營。
平時這里,方圓百里也沒有半點人跡,今天倒有些熱鬧。
“三哥哥,絕不是妹妹駁你的面子,五仙家同氣連枝這不假,可那是指某一家遭逢不測慘禍,其余四仙家不可袖手旁觀。但是龍虎旗牌這事,黃,白,灰三家早早說過是不參與的,你就別為難我們黃家,白家了。”
一個清麗丫頭神色為難,她背后是座深窟,一望無際。
丫頭眼前,則是一身黃袍,作書生打扮的胡三,連同數十煞氣騰騰的妖物。
五大家中,胡仙為首,常仙斗法第一,黃仙最為團結,睚眥必報,白仙治病救人五家第一,灰仙擅占卜,趨吉避兇。
胡三嘆了口氣:“二霞妹妹,你這話真是寒我的心,我只是從此路過,試問一句?哪有過了親戚家門卻不拜訪的道理,何況,今兒個不是老太太的壽辰嘛?”
黃二霞一聽才破憂為笑:“三哥哥是個有心的,我這就去通稟老太太。”
這丫頭一轉身進了山窟當中,胡三這才轉身,問道身邊的烏三慶:“那玉簪小姐去了幾天了,可有消息?”
烏三慶神色沉重:“有的,那豬嘴道人周全去連港探查,十幾個女鬼都被打落原形,死相凄慘。玉簪小姐下落不明,只差訊來一句,說自己對護旗人束手無策,不想找死再做試探,也沒顏面回來了。”
“意料之中,她能留下一條小命,只怕已經泄了咱們的底。”
烏三慶大驚失色:“那,那怎么辦?”
“無妨,那將官找龍虎皂役來壓我,我也能見招拆招…”
胡三神色淡漠,更流露出幾分寒意,他的心思,即便是那個侍奉他多年酒槽鼻子狐妖老頭,也說不明白。
不多時,黃二霞才流轉回來:“三哥哥,老太太叫您和天在哥進去。”
胡三神色遲疑。往后一指:“我這一班兄弟怎么辦。”
這丫頭一張嘴:“還能少了這幾張嘴的酒食?一并進來便是。”
胡三眾妖進了山窟,卻是別有洞天,這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場潑天富貴的宴席,走馬燈似的賓朋,吹吹打打,到處掛著紅簾,各色園林假山,木器家具,金銀字畫,不勝枚舉。各色俊美的男女彼此飲酒談笑,入如仙境。
一個斗大的金色壽字前頭,是個戴玉箍頭貼的老太太,樣貌尖利丑陋,卻被一干人簇擁著,她瞥了胡三一眼,冷哼道:“嘴上說得倒甜,卻是空手來的。”
“老太太哪里的話,三兒這點本事,您還不知道么?”
胡三先生抽出一張白紙,伸手往里一探,拿出一只蒲團大小的紅色壽桃來。
“三兒祝老太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胡三臉上帶著笑。
“算你有心,三啊,做長輩的勸你一句,龍虎旗牌這事,少聽少想,那龍虎山天師道真這么好對付,還能鎮壓兩京一十三府數個甲子年月?別讓好東西蒙了心智。”
“事在人為罷了,老太太不必再提。”
胡三面無表情。
“老祖宗,外頭好像又有客到。”
有個童子打外頭進來說道。
老太太也沒在意,吩咐閨女:“二霞,去瞅瞅,是不是灰家的弟兄來拜訪我這老婆子了。”
丫頭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腳步輕巧地轉到山窟前頭,卻只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紅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條左胳膊。
“老爺子打哪來呀?”
黃二霞笑吟吟地。
這獨臂老頭子冷冷瞥了她一眼,五指屈成劍狀,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黃二霞的腦袋飛到空中,一腔子黑血灑遍山窟。
張壽漢一抖袖子,眼前倒著的,是一只無頭的黃皮子。
腳步聲逐漸濃密起來,老頭子身后,不知有多少紅袖灰衣的人影郁郁蔥蔥,其中不少人都滿頭白發,身上帶著殘疾,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
馬蹄聲逐漸濃密,透著森森金戈之氣,
遼東衛出動數千人馬,勁弩鐵甲火銃齊全,更帶著幾十桶的火油…
海州衛指揮使喬大勇提弓挎劍,走到張壽漢的身邊:“張老爺子,那烏三慶等一干妖人,便在此窟了?”
“此窟妖氣沖天,應當不假,除了那日沖撞驛縣城站的妖仙外道,似乎還有旁的…”
喬大勇眉頭一皺:“那是否暫緩片刻。”
“為何?”
張壽漢冷冷質問,隨即手掌往下一劃:“除魔衛道而已。”
翌日,風后初晴。
曹查李三人到了港口以后,李閻先向港口所屬的郡縣吏員出示了文書和牙牌,交還了驛站馬車馬匹,當地官府又應李閻的要求。由當地主簿批示,借給李閻一行人雙桅平底民船一只,由船甲長連同水手兩人帶路,前往山東金口港。
李閻堂堂五品鎮撫,神皇帝諭命,只借了三個漁民,一艘雙桅船,說老實話有些寒酸。
可隸屬蓋州的連港,官老爺連同胥吏加起來,大貓小貓兩三只,說老實話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人力物力都捉襟見肘。
李閻也不是講排場的人,他無意刁難對方。即便要向朝廷借大型官船和水司官兵,也是到了金口這樣的大海港才好開口,于是當地的縣丞主簿千恩萬謝,送走了曹查李三人。
等揚帆起航的那一天,李閻深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風,精神為之一震,仿佛自己和眼前這片青黑色的海面,產生了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盡管“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彼此抗衡,不像其余狀態連反抗之力都沒有就被吞噬干凈,可長久以來,面對霸道的“天命雅克”,“泉郎海鬼”也處于被壓制住的下風,這一點,李閻偶爾會露出象征“雅克”的金色的豎瞳便是明證。
可到了海上,“泉郎海鬼”才真正做到了和“天命雅克”分庭抗禮。李閻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皮骨筋肉發出咯咯的雀躍響動,好比久旱逢甘霖。
李閻看了一眼天上白色的魚斑霞,嗅了嗅鼻子,才說道:“好像要下雨。”
“鎮撫爺一看就是海上的老手,”
船甲長是一名個子矮小,皮膚黢黑的漁民,據說早年間是私鹽販子,沉默寡言,對李閻的態度恭敬,另兩名水手,則是他的兒子和女婿。
李閻才要和他說些什么,驀地,枕在漁網上休酣的查小刀和李閻自己,同時往某個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淡金色的紙鶴,打東北方向飛過來,紙做的翅膀上還帶著露珠和灰塵,顯然飛了一段距離。
它畏縮地在船周圍盤旋了一周,最終撞向李閻,可離著老遠,便失去所有力氣,倒在船板上。
曹永昌屁顛屁顛跑了過去,撿起來看了半天,也只是只普通紙鶴,又失去了興趣。
“小子,拿過來給我看看。”
李閻喊了一聲,曹永昌跑回來,把紙鶴送到李閻手上。
李閻拆開它,發現落款是一枚紅色方印,上寫“龍虎正一”四字,小印寫的是龍虎山不肖弟子張壽漢,內容字跡狂放桀驁,還帶著斑點血跡:
李鎮撫親啟,自縣城一別,已有數日。當日鎮撫誅殺郭正濤,乃為國盡忠,自無可指摘,我天師道也非庸碌貪濁之輩。水婆子尸案,實為外道烏三慶施法作梗,害人性命。余等已于日前受到線報,于好仙谷前,將賊寇烏三慶當場擊斃,余下妖物數百,一并剿殺,死傷逃散無數,好仙谷妖窟已被一炬焚之。對鎮撫的督促,總算有些交代,只是當日郭都監之死,個中細情,壽漢不敢獨斷,已經轉呈天師道諸位師叔祖,鎮撫日后拜訪龍虎山,自有公案…”
這些字帶著斑斑血掌印,可見張壽漢寫這些字的時候,自己狀態并不算輕松。
曹永昌伸直脖子:“這是啥意思,那些妖怪,被老道士們料理了?我們不用提心吊膽了?”
李閻點頭:“應該是這個意思,最后放兩句狠話,意思是要找為郭胖子的死找后賬,其實這種扯皮難有結果,擺出了強硬剛健的態度罷了,倒是龍虎山一貫的手段。”
曹永昌自李閻手里搶奪下紙鶴信,獻寶一般送到查小刀面前:“叔叔你瞅瞅。”
對于這事,李閻本來沒放在心上,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皺眉頭。
那邊,查小刀也看完了書信,叫道:“不對啊,那五福樓百妖,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七八十人,信里頭剿殺妖物數百是個什么意思?”
李閻長出來一口氣,才罵道:“老牛鼻子怕是給我惹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