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人聲嘈雜,馬靴蹬地,刀鞘磕碰,談論聲,火把噼啪聲,亂成一團。
好一會兒,一身烏黑,兩點雪蹄高揚的飛雷發出一聲壓住嘈雜的嘶鳴,李閻坐在馬上,腰間是郭都監的人頭,他冷冷瞥了一眼馬下,一干衙役簇擁中臉色蒼白的李五義。甩動韁繩奔龍虎衙門去了。
“大,大人。郭都監的尸體?”
李五義到現在還沒鎮定下來,李閻臨走瞥他那一眼讓他心驚膽戰,他本來以為是驅狼吞虎,哪里知道驅來一位殺氣騰騰的兇神,
那郭正濤不知道李鎮撫所系任務之緊要,直通天闕。他李知縣怎么會不知道?別說一個九品官冒犯,便是他這地方父母官,李閻也未必殺不得。
可觸怒龍虎山天師道,軍伍出身的李閻未必能討到便宜…
他又一轉念,三個人的酒席上李閻斬殺了郭都監,自己又豈能逃得了干系?閣老們早就對龍虎山滿腹的怨氣,一個處理不好,這必然成為朝中黨爭的引子。
“大人,大人?”
李五義心中舉棋不定,好一會兒才一咬牙,對府中衙役說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郭正濤藐視皇法,罪大惡極,被李鎮撫當場誅殺,還不快追隨李鎮撫一起,去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同伙罪人,一并捉拿!”
“外面還挺熱鬧。”
查小刀拿枯草根撥弄著油燈,曹永昌坐在桌子前頭,重重打了個哈欠。
兩人住在縣衙安排的廂房當中,此時已經是深夜。
“好點不?”
查小刀問曹永昌的風寒。
“那晚上嚇出我一身透汗,好多了。”曹永昌乖巧回答,又抬頭問道:“叔叔,李將軍人呢。”
“哦,他告訴我說,今晚有場好酒喝,讓咱倆先睡。”
“誒,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我寸步不離,怎么沒聽到?”
“小孩問那么多干什么。睡覺。”
兩人躺在床上,沒一會兒,曹永昌覺得腹中饑餓,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叔叔,我餓了。你身上還有干糧不?”
查小刀聽了,也不知道從哪伸手,掏出一顆熱氣騰騰的豆餡包子來,遞給小曹。
曹永昌早就習慣了這無中生有的手段,毫不疑問地接過來。
豆包入口松軟,豆餡沙甜,皮薄而蓬松,吃的曹永昌滿口生津,小孩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叔叔,你和李將軍都有通天徹地的能耐,為啥是他當頭兒指揮呢?就因為他有世俗的官身么?”
“那倒不是。”
查小刀又摸出一個豆包來,自己咬了一口才說:“他確實比我要厲害,無論是意志力,身手,逢大事的靜氣,還有野心,而且他對朋友很不錯,我和他共事也有一段時間,沒吃過虧。”
查小刀幾口吃完,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其實我們的情況,和你想象當中的江湖游俠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日子不算緊迫,也是顛沛流離。但是勢單力薄的人,很多時候沒什么反抗余地。這點其實哪里都一樣。”
他眼里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一會兒才說:“跟他干,也算有前途。”
曹永昌明顯感覺氣氛不對,換了個話題:
“那叔叔,為啥我老覺得,李將軍有發愁的心事。你就正相反,一路上你沒什么干勁,不樂意出風頭。李將軍叫你一起,你才有點精神氣,要不然,就當沒你這個人一樣。”
查小刀渾不在意“又不是我老婆丟了,我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什么老婆丟了?”
“嗨!你不知道,你家李將軍啊,名義上是為了官府的差事走這趟差。實際上呢,他是為了追回他家里的美嬌娘。”
曹永昌雙眼放光:“李將軍有家室啊。那他妻子怎么了?”
“嘖,后院起火唄。你自己琢磨。”
“哦”
曹永昌拉了一個長音:“誒,叔叔,你覺不覺得,李將軍對甄府的那個玉姐兒,也有點意思?”
查小刀眨眨眼:“有么,我沒感覺啊。”
“不是啊,除了叔叔你,李將軍只有對那個玉姐兒才有幾分好臉色,我跟他這一路,他對我都兇得緊嘞。”
曹永昌一邊嚼一邊說,眼里流露出濃厚的興趣來:“要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人身邊那兩個丫鬟姿色也不錯,而且還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我就是覺得,李將軍對玉姐兒…”
“噓”
查小刀打斷曹永昌,他咳嗽了一聲,看了看左右,坐起來壓低聲音:“其實我跟你說啊,他那個…叫俄狄浦斯情節。”
“什么什么斯?”
“附耳過來。”
查小刀嘀嘀咕咕說了半天,曹永昌才驚叫出來。
“他?!”
“別說我說的啊。”
查小刀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給曹永昌一個眼神。
“想不到李將軍還有如此特殊的癖好。”
“壓力大。”
查小刀說得煞有其事。
兩人說得興起,查小刀干脆一拍大腿:“我做點熱乎的,咱邊吃邊說啊。”
說完,查小刀下床穿好靴子,扔了一顆瓜子在嘴人,推門走了出去。
鏤花木門一閉,查小刀走到院子里,臉色倏地一冷。
他自腰后拔出兩把鴟吻刀,腰板挺得筆直。
院子當中,黑袍威嚴男子負手而立,身邊是兩名身姿裊娜的釵裙女子,四下妖氣彌漫,一雙雙發紅的眼珠自黑暗中透出來,當日五福樓四十八路外道,倒有一大半都在現場。
“原來你倆和那李姓將官是一伙的,這么說五福樓密謀一事早就敗露,要不是風雪神有手段尾隨他,我們還真被瞞在鼓里。”
“蒙在鼓里,有時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不是耳健連,你現在未必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查小刀盯著這名黑袍威嚴男子:“那天做在一桌也是緣分,沒請教…”
“關外五仙,常天在。”
查小刀開玩笑:“蛇仙不應該姓白么?”
男子沒搭理他,只瞇了瞇眼:“你當日能平安闖出五福樓,只是大半妖仙都在觀望,不屑出手,你以為你今天還逃得了么?”
查小刀笑了笑不說話。
常天在貌似對查很感興趣,也不著急動手:“騙那孩子想自己抵擋?也應該叫他先逃跑吧。”
查小刀聳了聳肩:“也許我是覺得打發了你們,我還有有時間做碗夜宵吃也說不定。”
“跟他啰嗦個屁!”
一名身穿虎皮,花白頭發根根倒豎的老頭沖出黑暗,半空中化作一頭蝎尾巨虎,撲向查小刀。
“蒙山精!”
常天在出聲已經晚了,查小刀沉腰進步,沒見平日慣用的食火,兩把鴟吻雙刀上卻亮起熔巖似的亮色。
左手刀橫格虎爪虎牙,右手刀如火流星墜落,自脖頸往下開膛破肚,緊跟著雙腳竄起一蹬虎頭,借力后退兩步,一連串動作如翩躚驚鴻,等眾外道反應過來,這蒙山精的巨虎身體已經躺倒在地,血泊四下流淌了。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秒時間。
查小刀吐出兩片分離的瓜子皮。
諸多外道齊齊一愣,不少剛才差幾秒就要一擁而上的妖物都硬生生遏制住了步子。
修煉七十余年,有五百年道行的蒙山精在這些人里不算頂尖,比不上胡三,常天在,狐骨婆這些大妖怪,可也是這些人數得上的好手,居然死的這么干脆。
誰也不是傻子,哪敢在這種情況下再去送死,
常天在不禁大恨,當日在五福樓他沒看出深淺,今天再見,常天在此人身上見不到半點人身龍虎氣,倒是更像那些修邪的人族外道,身上帶著一點兇獸氣息,還有天上星辰的味道。氣息大抵和修為一千五百年上下的野神妖仙相當,但動手的話應該比這要強。
常天在本來打算試探幾句再做打算,蒙山精不聽指揮也便罷了,他死的干脆,卻喪了眾妖氣勢,即便常天在這時候再下命令,除非自己以身作則,否則這些外道妖仙也未必肯聽。
“罷了,上!”
常天在一抖袍袖,化成漫天黑煙。
“五百年道行,十都巔峰?嘿嘿。”
查小刀自言自語著什么,他持刀的手在口袋摸索,大拇指和尾指點起一只香煙,放進嘴里煙頭無火自燃,含糊道:“既然小曹都說我不出彩,風頭都讓李將軍搶了去,那我今天就賣點力氣好了。”
沾血雙刀一豎,刀身在月色下泛起道道寒氣。
黑煙當中突出一道水缸粗細的蛇身,查小刀雙眉立似刀鋒,眼看一觸即發,他卻呀了一聲。
“馬車里的野豬肉吃光了,衙門廚房沒有油水,待會宵夜吃什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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