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狀的電燈在空中搖晃。
梁正勇面對著黑色殼子的共電式電話,一語不發。
在軍用科技爆炸式發展的今天,梁正勇平時使用的通訊器甚至可以做到半身投影,共電式電話這種老古董,除了那些凜冬之前便存活下來的老不死,已經沒什么人會用了。
“梁將軍,你好。”
有甜美的女聲傳過來。
“幫我接到總機。”
“好的,請稍等。”
女聲恭恭敬敬地回答。
梁正勇奉命進軍b區到今天,也不過超過兩百個小時,可取得的豐厚戰果,足以讓所有戰車委員為之側目。原本駐守b區,軍銜中將的第十四軍領袖喬元安更是二話不說向委員會提出辭呈,僅保留“戰車委員”這一稱謂,并表示今后不會再擔任任何軍事職務。
西南猛虎,一時風頭無兩。
好一會兒,一個渾厚低沉的老人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正勇?”
“老師,是我。”
梁正勇回答。
“做得好。”
老人語氣透出幾分欣慰。
梁正勇“您就別挖苦我了,相信第六軍這些天來的作為,給老師您添了不少麻煩。”
“聲明是我們幾個老兄弟聯合擬定的,你的作風,整個黑星戰車沒人不知道,你應該明白,如果委員會單純把作戰能力作為考量,我們會派第一,或者第三軍去b區。”
梁正勇卻對此保持緘默。
“正勇,你才四十五歲,還年輕,以后路還很長,這次的事了解,讓小為鍛煉鍛煉,你,回總部來吧。”
“老師,我一切服從指揮。”
梁正勇嗓音依舊平穩,可拳頭卻握了起來。
“對了,有這么一件事,我得給你做個批示。那木覺可以抓不到,b區的和平占領也可以緩,但這件事要快,要好,要妥當。”
“老師你說。”
梁正勇正色。
“這個叫李閻的,很不簡單啊…”
梁為兩只胳膊枕著座椅,二郎腿擺在桌子上,一臉痞相。
“我查不到關于這個人任何資料,要么,有不亞于黑星戰車體量的大型組織為他抹除數據,要么,他的確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暴民。”
“四階。”
梁為只吐了兩個字。
副手一愣:“您說什么?”
“我說我進了審訊室看到他第一眼,腦子想的就是,我一定槍斃給他評估危險等級的安全員,他讓我這個少將一步踏進了老虎嘴里。”
說到這兒,梁為伸出手,手上全是化不開的汗漬,臉上陰狠的神色一閃而逝。
副手啪地站起來:“我立刻去…”
“行了,不用裝蠢,你知道我心里有數。”
梁為不耐煩地拜拜手。
副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因為梁為基因能力的緣故,他毫不懷疑梁為對李閻階位的判斷,可梁為若無其事跟他說這些,而不是立馬安排人手圍捕李閻,自然有他自己的考慮,只是作為下屬,有些做派是必須的,梁為叫他不必裝蠢,這是把他當自己人看,可他心里不能沒有分寸。
做到他這個位置,當然明白四階能力只有三大強權的人才能擁有,其實是一句唬人的空話,石油,水,礦脈,軍用科技,只要價錢合適,世上哪有不能交易的秘密?
可即便如此,這個男人的來歷依舊成迷。
“不必擔心。小插曲而已。”
梁為此刻的笑,和大魔鬼湖深處的雅科夫博士一般無二。
“這里早就不是冷兵器時代,刀馬無匹,千里單騎的年代了。”梁為擦拭著自己的手,每一下都十分用力:“再了不起的孤狼,也成不了我們的對手。”
“你,你還好吧?”
阿法芙上下打量著李閻,她穿著灰色的鉛筆裙,筆挺的小腿并在一起,黑色的毛衣外面披著白色大褂,水滴形狀的領口環繞脖頸,整個人都鮮活明亮起來。
“好得很,阿法芙小姐。”
李閻笑著伸手。
阿法芙長出一了口氣,沒好氣地把李閻的手拍開,她水汪汪的眸子注視了李閻一會兒,拳頭松了又緊,最后嘴唇一抿,深深鞠躬。
“謝謝你。”
“我識趣的,以后不會打擾你。”
李閻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阿法芙開始有些錯愕,但隨即一股怒氣填滿胸腔,她杏眼圓睜,語氣圭怒地反問:“你覺得我來是跟你說這個?”
李閻搖搖頭:“你來跟我說什么這不重要,做人要心里有數。我不給你添麻煩,也是不給我自己添麻煩。”
聽了這話,阿法芙更加生氣,可對上李閻那雙洞悉世故又帶點混不吝的眼睛,滿腔的邪火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挽了挽發簾,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李閻,我知道你跟梁為剛剛見過面,可能發生了點不愉快,所以你情緒有點激動,我理解。沒關系,過一陣子,呆久了你就明白了,黑星不是所有人都像梁為一樣。”
李閻靜靜地聽阿法芙說完,沒有為自己的情緒辯解,反而問道:“說起這個,那個姓梁的今年多大?”
“二十二、三吧,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阿法芙見李閻支開這個話題,也就沒再提這事,她體驗過梁為的蠻橫,認為李閻可能受到了一些苛刻的待遇,剛才說的是氣話。
其實不然,李閻說得都是老實話,也是他認為得體的本分話。
“少將這么年輕?”
“一方面,凜冬時代,人類的體能和精力的巔峰期很短,最晚超過五十歲,就不會再擔任一線職務,作戰高層普遍年輕。另一方面,梁為的父親梁正勇是作戰委員會的委員。他這個人雖然乖張紈绔,但說老實話,很有兩把刷子的。你還是不要招惹他。”
“我倒是聽喜歡他的。”
李閻笑瞇瞇地說。
“什么?”
阿法芙有些錯愕,盡管認同梁為的才華,可他那副德性阿法芙絕不敢恭維。
“我二十二、三的時候遇上他,一定被他耍。”
李閻表現得很坦然。
阿法芙見李閻情緒穩定,也放松下來,胳膊環抱打趣道:“你今年又多大。”
“二十六歲。”
阿法芙翻了一個好看的白眼:“你剛才說話的語氣好像六十二歲,才三四年能長進到哪兒去?”
“三四年不短咯。”
李閻慨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天色灰蒙蒙一片,黃風漫卷,一輛燃氣輪機驅動的深黑色越野戰車后輪滑動擺蕩,停在李閻和阿法芙不遠的地方。
車里坐著一個英挺明朗的軍裝男人,嘴角含笑地逗弄著懷里的嬰兒。
驀地,司機對他耳語了一句什么,他這才抬起頭來,懷里的羅布咿咿呀呀地去抓男人的帽子,被按下幾次都不依不饒,無奈之下,男人只得把帽子摘下來,任由羅布抱在肚皮上,粗糙的大手團了團羅布的小腦袋,這才苦笑著打開車門。
阿法芙見狀欣然一笑,她快走兩步過去接過嬰兒,跟男人姿態親昵說了兩句什么,兩人一塊沖李閻走過來。
李閻看著她們兩個,沒來由想起了一個自己覺得已經淡忘的名字來,他對阿法芙沒有覬覦的心思,可聯想起這個名字,心里還是一別扭。
“這是我丈夫喬星。”
阿法芙神色明亮,滿口潔白的牙齒顯示出它的主人心情非常愉悅。
“喬星,這是李閻,是他救了我和羅布。”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彼此握手。
喬星的個子和李閻差不多高,是個光彩奪目的年輕人。
和一身老舊帶血漬的風衣,帶些粗獷和滄桑的李閻,甚至乖張怪異的梁為都不同,喬星有一雙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刀削似的高挺鼻梁,厚實的肩膀和沉靜的神色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威嚴感,而當這份威嚴感和他努力想和善起來的笑容結合,就容易造成一種誠懇憨厚的感覺。
“我叫喬星,很高興認識你,李先生。阿法芙是我的一切,你救了她和孩子,也拯救了我,我不會忘記你對我們的恩情。”
“阿法芙答應我,會利用黑星戰車的資源為我調查一些事情,或者給我一大筆傭金,我這才幫她。這是筆生意,沒什么恩情可言。”
李閻的態度和對阿法芙一般無二。
“沒問題…”喬星還想說些什么,司機匆忙過來,喬星擰著眉頭一偏頭,梁為正在門口吹著口哨,對三人擠眉弄眼。
喬星收回目光:“不好意思,我就叫你李閻了,現在戰事緊張,我也顧不上別的,總之,我想先把你,連同阿法芙送回距離這里最近的避難所,等戰爭結束,阿法芙承諾的事情,我一定辦到。”
“一言為定。不過我有個伙計,和我一起被抓,可能的話,我想把他也帶走。”
“我會安排人手。”
喬星點了點頭點了點頭。
看得出來,喬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他給了阿法芙一個擁抱,兩人低語了幾句,這才告別。
等他目送著載著阿法芙等人的越野車向大魔鬼湖外駛去,這才走向梁為。
“喬上校,你這次去而復返(指藥師佛猖獗時敗走,第六軍占領b區后才回來),應該帶著軍令吧。”
梁為慵懶地問。
喬星敬了個軍禮:“指揮部最新指示,戰后務必將大魔鬼湖內,以春日,夏日,秋日,冬日為首的所有超級基因樣本帶回總部。一樣不少地帶回總部。”
“啊切”
李閻打了噴嚏,色林錯的荒涼景色在他后面不斷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