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心念一轉,氣勢洶洶地問蔡牽:“順官,打紅毛的時候,那黃火藥的大炮,你手里有幾架?”
“一架也沒有,船是林氏的,火炮是紅旗幫的…”
蔡牽的話像一顆咸鴨蛋,整個塞進福臨的嗓子眼,堵得他說不出話。
“如今紅旗勢大,就連曾經的妖賊去偷襲大嶼山,至今也杳無音信,天保仔挾大勝之威,南洋群盜無不唯他馬首是瞻。爺,小不忍則亂大謀。”
福臨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就治不了這幫子泥腿子了?”
“那也未必…”
蔡牽悠悠地飲盡杯中酒,臉上浮現出一絲淺笑。他低頭,袖子里滑出一個玻璃瓶子,里頭是不斷扭動的膜泡。
嫉妒的奧秘,塞壬藻菌。
“暴怒?天保龍頭,你我可還有得斗呢。”
“先回大嶼山!”
李閻沖著舵手吩咐。
老古還得在廣州待一段時間,過一陣子,潮義也要過去,這次福臨大出血,廣東被紅毛和海盜先后肆虐,本就元氣大傷,他還要出大把銀子和人脈,給南洋各海盜頭領加官進爵,這賞賜,得讓紅蔡林三家海盜帶頭討要,也是給各家海盜做人情,李閻不樂意處置這些瑣事,但要找個信得過的人盯著。
他長在內陸,本來不習慣在海上過活,可這些日子下來,李閻再見到漫無邊際的青黑海面,聞到腥味的海風,卻有別樣的親切感覺,身子都舒坦了許多。
“天保哥,咱走的匆忙了吧?”
“匆忙?現在外頭都有風言風語說我讓章何抄了老窩,我還不趕緊回去看一眼?大嶼山來信說控制住了妖賊,怎么個控制?你心里有數么?”
那人摸了摸頭。
“嘿,天保哥,那些個水靈的丫頭,你真一個都不帶走?”
“誰要看上了,自己領家去。可有一樣啊,你自己不能成了家,還從我這光棍手里討人不是”
那人嘖了一聲:“那可惜了,我家里有一口子。”
李閻轉頭,巴掌一壓薛霸的腦袋。
“小霸,你不挑一個?”
“不要,年紀太小。”
李閻笑著揉了揉薛霸的頭發。風帆鼓動,聲勢浩大的紅旗艦隊滿載而歸。安置著五婆仔之殼和活體海水渦輪的鴨靈號一馬當先,帶著先頭三十多條戰船,先一步轉回大嶼山本部。
船上財貨豐厚,有白銀一百五十萬兩,各色珍貴藥材,古玩,皮草,天文儀,氣壓儀,火器,兵器,八十米橡木龍骨六條,廣州三家大船廠里的圖紙,設備,但凡能拿走的,一樣沒拉下。要不是蔡牽盯著,李閻是有心連城里的各色工匠,都鎖了帶走的。
有用沒用的,先拉回去,反正大嶼山沒有。也不嫌多。
“等咱到了,查刀子那幫人也應該回來了。”
李閻搖了搖頭:“我叫他們在媽閣島等我,等卸了貨,我徑直去媽閣島。”
眾海盜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龍頭對媽閣島如此上心,可還是點頭稱是。
有人咳嗽了一聲:“天保哥,還有個事,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說。章何偷襲咱大嶼山的時候,郭婆他們被上島的海盜砍死了,全尸都沒落下。”
李閻一愣,立馬問道:“這個消息什么時候傳過來的?”
“今天早上。”
“…”李閻抿了抿嘴:“把那海水渦輪給我弄開,明天中午之前,務必趕回去。”
鴨靈號甩開大部隊,在第二天的早晨的時候,船員就可以看到大嶼山的黑點…以及大嶼山的島礁邊上,從海中拔起的滔天碧焰,巍如山岳,攏似花骨朵。
李閻還沒踩上大嶼山的石頭,就被海上升騰的碧焰山岳嚇得眼皮一陣亂抖。他眼神比普通人好,碧色火焰后面,分明是一條又一條的戰船。
李閻沒理會船員的議論紛紛,而是遙遙望向山崖前,矗立凝視自己的一抹倩影。
“原來是這么控制住的…”
“你要小心些,章何只是被困住,你單槍匹馬進去,還是有不小的風險。”
李閻綁上硬皮革的護手,身邊的丹娘囑咐了一句。
“我要是章何,早就被你這一手嚇破了膽子,哪還有反抗的意志?”
“其實,你遲早能做到這一步的。”
李閻拳頭打在自己手上,眉頭忽然一擰:“你這么做,有沒有后遺癥?”
丹娘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李閻的眉頭又緊了幾分,直接打斷了她:“別寬我心。”
“…”丹娘撲哧笑了出來:“沒什么,只是這碧焰不散,我是沒什么法力再去做別的事了。”
李閻有心多問幾句,或者干脆用驚鴻一瞥,看一看丹娘現在的狀態,以他和丹娘現在的關系,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想了想,他還是按耐住了。
“那,我放你進去。”
李閻點了點頭。
也沒見丹娘如何動作,海上的碧色火焰洞開出一條路來,李閻也懶得架船,腳下踏冰,往碧色焰海中走去。
丹娘抱著肩膀,目視李閻遠去,笑靨如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也許“別寬我心”這種話,對她來說,算是情話了吧。
李閻步入碧色焰火,火焰內里,卻是一片鬼域似的愁云慘霧。
距離丹娘出手,已經過去了十七天…
幾乎是李閻踏進來的同時,一道“陷空刀”迎頭劈來。
李閻耳朵一動,扭腰躲開,腳下冰花四射,踩著凹陷的船板折身兩次,那個偷襲的妖賊海盜還沒看清楚,就感覺眼前一黑,硬生生被李閻抓著腦袋提了起來。
“好招呼啊。”
李閻笑瞇瞇的。
“是紅旗的人!”
“天,天保仔!”
十七天火焰圍困,食物和淡水吃盡,這些妖賊海盜邋遢得像是海盜,兩眼發綠餓狼似的。
人聲漸響,一個個人頭冒了出來,手里的勁弩和火銃都對準了李閻,可手指頭顫抖著,沒有一個敢動。
李閻一甩胳膊,把那人扔出去老遠。
“叫章何出來見我。”
他話音剛落,耳邊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成王敗寇,你要如何,盡管說便是。”
李閻一瞇眼,章何的穿著臉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陰沉。可眼里的血絲像是禿鷲。
“交出太平文疏,我讓你們活著離開大嶼山。”
章何不屑地一撇嘴:“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
“郭婆他們死了,我得叫你活著給我背黑鍋。”
李閻連場面話也欠奉,直接把自己打算說了出來。
“而且,蔡牽不是個易于的,留著你,對他也有掣肘。”
“你就不怕我卷土重來?”
“十夫人能壓你四年,我能壓得更久。”李閻冷笑兩聲。“何況,你的人還有膽子再來么?”
章何無言以對。
李閻環顧了一周:“我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
“不必…”
章何掃過自己的弟兄和兒徒,拳頭松了又緊,嘴都咬出血來:“你想要太平文疏,可以。”
李閻做了一個繼續的手勢。
“隨我來。”
章何轉身,默念一會騰空而起,朝戰船外面飛去。
李閻踩著冰面,一步步跟上,留下一條霜色的痕跡。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會兒,直到身邊沒有旁人,只有被放棄的焦黑船骸。
“上次在天舶司,我輸給你,是因為我先和閻老大碰了一場。”
“所以?”
“再打一次,你贏了我,太平文疏就隨你拿去!”
李閻盯著章何的臉,點了點頭。
“可以。”
黑煙滾滾,李閻腳下霜色冰紋蔓延開來。
太平文疏·王靈齏!
虎挑!燕穿簾!
槍鳴,妖影,水波迸裂。
夕陽西下,那突出似山岳的碧焰花骨朵,最終化為烏有,隨著最后一點碧色火焰收進丹娘手里的黑鼎。損兵折將的妖賊,也漸漸遠去。
“所以,他是打了一場又輸了?”
薛霸撇著嘴。
李閻舔了舔嘴唇:“易地而處,我也會輸。”他低下頭,一金一紫兩顆丹丸被他攥在手里。
旁人看不出真假,忍土的提示不會騙他。
太平文疏·陽(陰)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