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李閻完全不明白丹娘的邏輯。
“相信我,將軍。”
丹娘沒有解釋。
李閻權衡了一小會兒,才開口回答。
“是。”
十夫人眼睛瞇起來,攥住李閻領子的巴掌更緊了,血點從十夫人的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卻沒半點知覺。
這女人的臉捉摸不透,好久,笑容似山茶花綻放。
“原來你也有聰明的時候,我還當你一輩子是榆木腦袋。”
她一邊笑,一邊搖頭。
“不過我知道,一拐不是你殺的,一來是你這性子,我還算了解,二來…”
十夫人話頭一轉:“別看你天保仔現在如日中天,我綁肉票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要真是你動的手,我早早就能查出來。”
李閻有點跟不上十夫人的思路。不明白這個將死的女人心里的算盤。
十夫人松后退兩步,看李閻的眼神很矛盾。
義子?情夫?都有,都不全是。
夫人端著步子坐下,胳膊肘壓在桌上,沖李閻一擺手。
“給我打盆水來”
李閻挑了挑眉毛,彎腰撿起地上的銅盆,拿起水壺倒了滿滿一盆熱水。
女人坐在解開扣子,把身上沾滿血絲的花襖丟開,用打濕的毛巾擦拭著身子,幽幽地說:
“當初咱倆弄,是我牽的頭,那時候戀奸情熱,生了秀兒,你我都很快活。”
“說實話,我沒覺得自己對不起鄭一拐,他一個天閹,占不了我身子,是他無能。我一個女海寇,被官府抓了要扒光身子千刀萬剮的,難道還要立貞潔牌坊?為他守活寡?”
女人的聲音厲了幾分。
“我石氏三百高里鬼,占了“五旗八百鬼”快一半,這些年為了他鄭一拐這個盟主,死得還剩下一百多個。我十五歲替他打理幫務,紅旗幫的上下幾萬人,有人當著面都認不出他這個盟主,可你問問,誰認不出我這個幫主夫人?”
“同床異夢二十年,我對得起他!可你,卻不這么想。”
女人的嘴角往下一瞥,這時候李閻站著,背對著她,沒看到她的表情,卻能明顯感覺到十夫人語氣中的怨憤。
“這兩年我提過幾次咱倆的婚事,你吞吞吐吐一直不肯答應,連我的身子也碰得少了,甚至到妓寨去過夜,就為了躲我,我聽是你夜里喝酒,還哭過幾次,沒出息。”
李閻默然,這時候他只能聽著。
“你覺得你對不起鄭一拐。跟我弄,對不起他的養育之恩,難不成我守寡就快活?我在你眼里,就是個不知廉恥的蕩婦?你躲我,你覺得我怎么想?外人都說你天保仔仗義,是個有血性的漢子,怎么到我這兒就成了縮頭烏龜?”
十夫人話頭一收,唇角翹起來,:“不過今天你這個是字兒,真寬我的心。”
她神色溫柔了一些:
“看來你還懂我一些,也愿意哄我開心,有時候我想想啊,跟我弄的,要是個敢殺鄭一拐的男人,可真不錯。”
毛巾擦過,沾著血珠的肌膚透亮晶瑩。
李閻沒說話,他還是不太理解。天保仔真殺了鄭一拐,十夫人有什么可開心的。
他問丹娘,丹娘也不說。只含糊了一句“你不懂女人。”
十夫人擦干凈身上的血,姣好的上半身劃著細長的血色傷痕。
她對著李閻,一番話毛骨悚然。
“我這一身東西后患不淺,不想留給秀兒。我死以后,你把我上六節脊抽出,用一壇子人血泡上三天,把骨頭磨碎,和著血一起喝干凈,能拿我一半的厭勝術。”
李閻眼睛半閉半睜,權當沒聽見這話。
他和這個綽號“十夫人”的女人初次見面,彼此沒有際遇可言,只是這時候聽這個女人講述平生,聽她埋怨鄭一拐,也埋怨天保仔,聽她快死了還念叨著鄭秀,李閻聽得泄氣。聽得不痛快。
我不是天保仔,我拿了你的紅旗幫,多的我做不到,不過,我肯定讓你沒有遺憾地合眼。
“保仔,你敢打敢拼,幫里交給你,我放心。吊住一口氣不死,是氣不過你這兩年冷落,如今想想也是無聊。只是下輩子投胎轉世,我得找個壓得住我的,鄭一拐也好,你也好,因緣倒錯,我這輩子折在你們兩個人身上,下輩子就算了…還有就是,好好照顧”
十夫人的話一頓。
李閻拿住她手里的沾血毛巾,用勁扯了扯,十夫人才松手。
李閻背對著女人,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她身上的血跡,毛巾擦過的地方,女人的身子輕輕顫抖。
李閻壓低嗓子:
“十娘,別著急閉眼,這口氣,再吊兩天,好不?”
李閻輕輕退了出來,把門合攏,門口站著十來號包紅頭巾的男人,這些都是十夫人的心腹。
領頭的男人叫潮義,也是開始拿刀頂李閻腰眼的那個人,他歉意的看了李閻一眼,李閻沒看見似的,說道:
“十娘叫你們進去。”
這些人對視一眼,讓過李閻走進屋子。
李閻看了一眼蹲在墻角的查小刀,邁步走過去,跟他蹲在一起。
“拿顆煙。”
查小刀嘬了一大口,笑道:“你不是能變胡蘿卜么?”
“膩了,換換口。”
“玉溪中華?”
“玉溪。”
“正好省了。”
兩個閻浮行走蹲在墻角抽著卷煙。大概一柱香的時間,這些紅頭巾魚躍而出,在查小刀的驚鴻一瞥里,這些漢子個個都頂著“高里鬼”的狀態,紅色威脅度有深有淺。
“夫人發話,天保,啊,天保哥。”
潮義四十多的粗礦漢子面無表情,沖李閻一拱手。
“石氏一百一十二高里鬼,今后身家性命…”
“潮義哥,我問你個事。”
李閻打斷了潮義等人的話,他站起來扔掉煙頭,踩滅后之后才說 “剿我大嶼山的,是官府哪一部分?誰帶頭?”
李閻問道。
紅頭巾眨巴眨巴眼睛,他看李閻面色陰冷,心中一沉,勸道:“天保,眼下我們得先把兄弟們安頓好,夫人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做上龍頭,也要讓兄弟適應一段時間,不是動刀兵的時候。”
李閻似笑非笑:“誰告訴你,十娘得有三長兩短的?”
潮義正色:“夫人吩咐,今后我們”
“甭提后,我問你今個兒,官府來得是誰?”
潮義愣了一會兒,才說道:“格良吐巴圖魯,虎門水師提督,卓虎興。”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