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沸騰,金鐵高鳴。
幾十匹戰馬套上偏廂車借著山勢沖下,長矛和步弓山林一般聳立,硝煙裊裊,身穿鑌鐵鎧甲的安清國剛剛砍倒一名帶著日月兜的旗本武士,只聽見”嗖“地一聲,他的戰馬被一枚流矢插入右眼,當場斃命,他自己也摔進泥里,狼狽不堪。
駱尚志見狀,手中扯緊韁繩,手里馬刀晃過一名想過來占便宜的倭寇,安清國打了個滾,刀尖杵地剛剛站起,視線滑到遠方,忽然驚叫出聲。
“將軍,倭子的大將旗倒了!”
駱尚志聞言一愣,極目眺望。
八只馬蹄交雜錯落,青黑兩馬盤旋一陣彼此交錯而過,調轉馬頭再次奔殺過來,嗒嗒的馬蹄聲音極具韻律。
蜻蜓切鋒刃戳向李閻的肩膀,眼見虎頭大槍已經到了本多喉嚨,李閻卻不得不壓住手肘,槍頭扣住蜻蜓切。
幾個回合下來,李閻抓住幾個洞穿本多的胸口或者頭顱的機會,卻硬生生被一個“赤缽”逼得不敢出手,自己虎頭大槍一擊不能見功,蜻蜓切反手能刺穿自己的喉嚨。
兩馬越近,各自槍鋒劃著對方槍桿朝握槍的五指刺去,蜻蜓切和虎頭槍哪一根桿子更長,尋常人肉眼難以分辨,可李閻和本多都心知肚明,
蜻蜓切更長。
本多猛地一拉馬韁,李閻也如此炮制。
四只馬蹄高抬,兩根槍頭交叉刺出,驀地,身子后仰的李閻握槍前推,槍尖順著左手扎出,右臂擺蕩,勁道貫穿槍桿,虎頭槍尖一個橫截,棄了本多握槍的手指,朝本多忠勝的馬頭抽去。
這一招既突然又陰損,卻沒逃過本多的眼睛,兩人幾乎同時變招,都奔對方馬頭抽打過去。
虎頭槍噗地打在馬頭上,幾道尺長的血箭從戰馬口鼻噴濺出去,那馬眼看不活。
而蜻蜓切則抽空了…
對,抽空了。
涎水直流的青鬃戰馬成了精似的,面對橫拍過來的的蜻蜓切,后蹄發力跳起,槍尖只在它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而已。
青馬雙眼發紅,自顧自地打了個響鼻,眼中竟然有得意的神色閃過。
本多忠勝半生鏖戰,從沒見過這樣的畜生!
垂死的黑馬四蹄癱軟,本多忠勝驚慌抬頭,青馬前蹄砸在地上,朝前猛沖。
李閻整個腰身前俯,虎頭大槍直奔本多忠勝而去。
抽空的蜻蜓切勢頭已老,本多再想抽槍還擊已經來不及,這段時間李閻能刺出至少兩槍!
“鐺~”
一顆泛著紅光的缽盂虛影憑空擋在本多身前,被虎頭大槍扎得迸裂出蜘蛛網紋路,李閻左手一松,身子往邊上一揚,右胳臂夾住虎頭槍,接著馬力往前狠狠一刺!
赤缽整個被洞穿。
蜻蜓切這才掠過李閻耳垂。
本多一個翻滾讓過李閻隨手扎出的兩記大槍。青鬃戰馬掠過他的盔甲,他粗糙的手掌抓起蜻蜓切一角,往下猛壓,槍頭活了一樣高昂起來。
以步對騎,本多臉上也絲毫不顯懼意。
“颯…”
一名先鋒騎兵被七八桿長矛戳透胸膛,溫熱的血液灑了李閻一后背,陣陣滑膩直到李閻后腰。
牛頭旃檀打個滾也能壓死幾名倭兵,但畢竟不能照看住所有明軍。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先鋒營就折損了一大半。
李閻面色冷硬,提槍縱馬殺向本多,虎頭大槍居高臨下,挾裹著驚人的馬力扎出。
本多忠勝兩只腳尖斜向后,眼看虎頭大槍扎到,他虎吼一聲,蜻蜓切淅瀝瀝刺出七八道槍影,接連撞在虎頭槍上。
四十打!
短促的兵器碰撞聲音鐺鐺鐺鐺不斷響起,虎頭槍桿上傳來一陣又一陣力波浪似的力道,李閻雙臂一陣發麻,差點握不住手中的虎頭大槍。
本多眼前一亮,這明人剛交手的時候,馬槍之老辣,出槍之迅猛,幾乎達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可眼下幾十個回合過去,他的氣力卻明顯不足。
可沒等本多細想,被蜻蜓切打落到腳面的虎頭大槍一抖,向上崩豁至本多面門!
這個變招狂如羚羊掛角,發力角度完全超乎本多的想象。
本多后腦一陣發涼,壓左手用后槍桿去格擋,一陣熱風熱辣撲面。
“輸了。”
李閻冷冷一笑,俯手吞袖翻槍,蕩開哀鳴的蜻蜓切,虎頭槍長驅直入,眼看就要貫穿本多忠勝的胸膛。
中國傳統槍術把對手兵器攻擊的方向分作大門小門,本多此刻的姿勢,便是小門被封,大門無力,加之以步對騎,已經輸了八成。
號稱倭國三大名槍之一,被蕩在一邊的蜻蜓切槍頭上的狹長凹槽與氣流摩擦,發出陣陣尖嘯。
李閻猛地心中一突。
敏銳的青鬃馬驚嘶出聲,嚇得渾身炸毛,而斗至此刻,絕無退路可想。
被一步步逼到死路的本多臉色卻平靜下來,右腳跟進,全身后仰,挑出手里的蜻蜓切,而虎頭大槍此刻入肉兩寸,血點已經從大鎧上濺了出來。
“明人,你有丹心,卻無死志…”
鬼神八十打!
蜻蜓切槍樋上梵文銘符亮如秋水,槍影恰似銀瓶乍破,水漿傾瀉而出。朝李閻潑來。
李閻絲毫不為所動,那一夜雨水中的咸腥味道從他嘴巴里泛開,眼看銀色槍影鋪天蓋地,他恍如不見。
“死!”
虎頭大槍貫穿本多忠勝的心臟,從背后插出洞入地面!
半截金色羽翼破空而來,擋在李閻的面前。
李閻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是劈噼啪啦的骨肉分離聲音,再睜開眼睛,頭上臉上都是血沫。
九翅蘇都半截翅膀被戳出十來個窟窿,臉上絲毫不見痛色,嘴上喊了一聲:“大人。”
“不是讓你護住宋應昌么?”李閻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放軟:“他這一槍扎不死我,你這是何必?”
明明身處混亂廝殺的戰場上,余束卻閑庭信步,連勁矢和燒紅的鐵彈也躲開她似的。
她看著騎在馬上的李閻,眼里有難得的贊嘆之意。
“就以術論,精彩絕倫。”
專精突破全靠個人領悟和天分,和行走是否資深沒有必然聯系,能擁有一項90%以上的專精,這是一些代行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李如松的鮮紅帥旗已經已經能看見全貌,而“三軍司命”旗幟距離先鋒營所在更是不足不足五百步,接連失去幾名大名將領,大批的倭寇被殺散,不時有存著各色心思的大名部隊退出戰場。
而本多忠勝的死更是讓慌亂迅速擴散,聯軍的潰敗已成定勢。可明軍的傷亡,也遠遠超出了最初的設想,
不過,這已經和李閻沒什么關系了。
他看著不能起身的宋懿,宋懿也看著他,好一會兒,李閻攥緊手里的虎頭大槍,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