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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睚眥伏首,烈火骷髏

  “好,好。”

  李閻不知道想到什么,不住點頭。

  他大拇指輕輕敲著桌面,回憶著那次雨戰當中,通過驚鴻一瞥獲得的倭寇眾將的信息。

  好一會兒才說。

  “戰國聯軍之中,新陰流四天王的柳生但馬守宗嚴年事已高,這次帶隊的是其長子柳生昌。他被天雄和九翅蘇都聯手斬斷右臂,戰力去了大半,至于什么黑謀鬼小野鎮幸,生摩利支天十時連久之流,不是我三合之敵,不足為慮。”

  李閻這話可以說極為狂妄了,加上他一身深淺傷痕,嗓子聲音大一些都要震裂傷口,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戰國連聯軍的眼皮子底下,先殺第一番隊指揮小西行長,后挑第三番隊指揮黑田長政。豐臣秀吉軍團九大指揮官,他一人就挑翻兩個,這其中固然有聯軍心存大意,又被朝鮮眾多野神拖住腳步的緣故。可毫無疑問,那場夜雨血戰當中,單是李閻一人就摘得整場壬辰戰爭大頭的功勞。

  “東國無雙本多忠勝,西國無雙立花宗茂,一有蜻蜓切,一有名刀初雪。仰仗兵器之利,兩人都勉強夠的上閻浮當中“十都”的評價。如果再碰上…”

  ”準確地說是副十都,大概相當于姑獲鳥39%的覺醒度,面臨第一次覺醒度瓶頸。“

  余束打斷了李閻,補充說。

  李閻聞言皺著眉頭問道“戰國聯軍當中,有沒有比他們兩個還強一些的?”

  余束盯著李閻看了一會兒。

  “有一個。”

  “幫我殺了他,我們兩清。”

  李閻毫不猶豫。

  “好~”

  余束點點頭,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次閻浮事件難度這么高,你險死還生說白了都是我的緣故,這么輕易就讓我還清你人情?”

  李閻咧嘴笑了出來,牽扯傷處也不在意。

  “難不成,我還要抱著你的大腿求你帶著我平躺戰國群雄不成?”

  “可以啊。”

  余束的臉色平淡,她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李閻的臉色,把自己的小指放到李閻干裂的嘴唇邊上。

  “以后跟我。考慮一下?”

  李閻往后錯了錯身子,眼珠挑著看向余束,聳了聳肩膀。

  “紅鬼跟你是想上你,我沒這個想法。”

  余束眉毛一沉,卻沒干什么,只是低下頭笑了一聲。

  “那就這么說定了。”

  李閻步履闌珊地往營帳外,再沒多說。

  “為什么不走?你先后斬殺小西和黑田,閻浮事件的評價絕對在“上吉”以上,留下卻是九死一生,是想搏一搏“大吉”,還是看上了本多忠勝的蜻蜓切?”

  李閻腳步停了停。

  “都算吧,不過也都不重要。”

  李閻仰臉看著營帳外面,喉頭顫抖:“我這小半輩子朋友不多,也還有幾個,只是世道糜絆,過命兩個字實在不能輕言,但是在這里,卻有兩百多人把命交給我,拔出刀就愿意跟我沖,發自內心地叫我聲一聲總旗大人。“

  背過身的李閻那一刻真的眼眶發紅,落馬尸如泥爛的鄧天雄恍然就在他眼前。

  “槍和評價我都可以不要,我現在只想殺光那群王八蛋。”

  “提督大人,李總旗想見你。”

  明軍之中姓李的總旗不少,可眼下說起李總旗三個字。絕對不會有人認錯。

  “讓他進來。”

  李如松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卻依然精神矍鑠,喪甥和疲憊沒有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他對李閻的感官一再拔高,那一夜過后,他甚至覺得這名總旗可以封爵。

  李閻依言而入。

李如松一抬頭,神色卻有一瞬間的恍惚  眼前這男人分明傷的極重,身上繃帶臃腫,透著濃濃的藥味。面色煞白,眼窩凹陷,皮肉貼著骨頭似的,卻沒有一點潦倒失意的感覺,好似全部的精氣神都浸進骨頭里,聳立的高瘦架子給人一種怪異的濃烈感。

  烈火骷髏,李如松驀地想到這四個字。

  “何事?”

  李如松惜字如金。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只有面對自己親近的人,他才會擺出這副面孔,比如,沈鶴言。

  “末將想請求提督大人一件事。”

  一夜暴雨沖垮積雪,泥濘的雪泥鋪滿山路,山林間一片渾濁,再不復當初皎潔。

  “二十四歲就掛掉,我那死鬼老哥還真是命苦誒。”

  黑田和尚,或者說念圓滿仰望山坡上零落的尸骸和被劈爛的鹿距,嘴里撕扯著手里的秋刀魚干,

  “不,阿念。”

  說話的人黑紅相間的大鎧,紅臉膛兒,禿頂,頭上只剩下兩鬢黑發,

  伊勢桑名藩初代藩主。忠勝系本多氏宗家初代。

  號稱“鬼之平八”、“三河飛將”、“日本之張飛”。

  本多忠勝今年四十四歲,久經沙場。狀態堪堪處于巔峰。也許再過一兩年,也許再過三四年,他就要拿不穩自己心愛的蜻蜓切,可至少現在,戰陣無傷四個字絕非空話。

  “長政的死,我有很大的責任。我們只注意了大同江邊的明軍主力,小看那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妖軍。”

  本多忠勝說道。

  “啊,之前我就有那樣的擔憂,只是沒想到明人的動作這么快。不過,忠勝老伯你們還是打敗那只隊伍了不是么?”

  本多輕輕撫摸著肚子上的繃帶,那個年輕明人迎面朝自己丟火雷時的狠厲神色,至今也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苦笑著說:”卻把自己番隊的指揮官都賠了進去。“

  “死鬼老哥只是名義的領袖而已。”

  念圓滿不以為然,“忠勝老伯你才是聯軍的主心骨,就算是桀驁的宗茂也會承認這一點。”

  “雖然沒留下尸體,可是那幾只大妖怪已經元氣大傷,根本不可能在接下來的圍剿之中發揮出太大作用。要知道。這樣的隊伍如果用來沖圍,我們的人很難擋住,只能白白葬送大好局面,可現在,勝負手依然握在我們手里。”

  念圓滿抓起一把雪粒,手感澀硬。

  “拿明國的提督作為誘餌,殲滅馳援的明軍。”

  刀槍劍戟山海林立,轆轆車輪伴隨著烈動的旌旗。無數明軍涌出地平線。

  “高功大人,您出身龍虎山天師道,精通算卜,三日內真的不會再有暴雨么?”

  易羽聞聽翻了個白眼,語氣刁怪:“天上鯉魚斑,明日曬谷不用翻,這還用問我?”

  楊元聞聽點了點頭,對周圍明軍將領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今夜,我軍從聯軍側后方襲殺,重騎兵開路,弓騎和板蕩騎(持火銃的騎兵。遼東鎮的特色)掩殺而出,夜色下放一窩蜂,不求殺傷多少敵軍,只求叫提督大人看見,里應外合,共破倭軍!”

  頓了頓,他接著說。

  “眼下局勢,必要一只精銳重騎火速馳援,率先殺入敵陣,可倭寇當中絕不乏知兵者,我若是他們,必然在途中設伏,這是陽謀,淌也要淌過去,大名聯軍急行軍下全無補給。情勢嚴峻不下于我們,此刻唯有舍死一戰,那位將軍愿意下此頭陣?”

  場中將領絕不乏慷慨勇猛之人,何況其中不少是李家嫡系,李如松被困,這些人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只是此刻,眾將卻都把眼光看向了場邊一人。

  此人帶紅色圓頂小帽,山紋鎧甲,兩臂古銅色吞肩獸燁燁生輝,肩扛九尺鮮紅色大纛,面色陰冷。

  “右軍先鋒營宋懿請戰。”

  楊元默然一會兒:“宋先鋒之勇,我不質疑,可先鋒營精銳此刻正在圍中,你手下不過幾十騎,難堪大任啊。”

  宋懿把大纛插進旗中,幾步越出人群。

  他吸了一口氣,看著場上臉色各異的眾將。

  “諸位…“

  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接著說:

  “諸位袍澤弟兄,宋某平日與各位多生嫌隙,這都是我宋某人狂妄剛愎,目中無人。”

  頓了頓,他說話流暢了很多。

  “大伙別跟我這個不懂事的小輩兒一般見識,我在這,給各位賠不是了。”

  說著,他不顧甲胄,深深作了一揖。

  楊元張了張嘴,但是最后也沒說話。

  “此間曲折如何,諸位心中明白,小弟…小弟懇求各位兄弟,借兩千騎兵給我右軍。“

  宋懿一句一句說得很慢:

  “此戰我已存死志,半點功勞賞錢不要,全給借兵的兄弟,諸位都聽得清楚,都能做憑證,小弟,托付諸位了。”

  他又施一禮,嗓門漸大:“小弟托付各位了!”

  沉默。

  長久的沉默過后,才有一道聲音。

  “半點功勞賞錢不要,呵,說到底,你宋先鋒還是瞧不起我們啊,以為我們貪圖的,是你的功勞賞錢不成?”

  宋懿連忙說道:“小弟絕無此意。”

  那人邁出一步,嗓門也很大。

  “功賞之事,該是誰就是誰,我等還沒下作搶別人的功勞的地步,我跟你不對付,但是欠沈將軍的人情,沈將軍折在倭寇手里,我們誰也不會善罷甘休,兩千馬兵我借了,只是借給沈將軍,跟你沒有關系,功賞之說,不必再提。”

  保定游擊劉亢也也開了口:“倭寇勢大,兩千人恐怕不夠,保定府是軍馬重鎮,我手下有都配銅鐵鎧甲的馬兵一千,一并給了宋先鋒。”

  “馬兵我手里沒有,鎖子鎧倒有幾百套。宋先鋒用得上,取走便是,既然你稱呼我等一聲袍澤兄弟,后面那些混賬話我就當你沒說過。”

  一個疤臉參將如是說。

  “不錯。”

  “是這個道理。”

  沉默一旦被打破,附和聲逐漸濃烈起來。

  宋懿雙拳攥緊,看著群情激奮的眾將,一時間喉頭哽咽。只得抱拳拱手。

  “宋某人,謝過諸位弟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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