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插在土墻縫隙的兩點火把亮著,焰光微熹,營盤上挑出一桿大旗,好大一個李字迎風飄揚。
粘稠如墨的夜色下,騎在黑鬃戰馬上,帶著黑色獨眼罩的藤原雙唇緊抿。
他身后有數百名手持刀槍弓箭的倭人部隊,一個個伏著身子趴在土坡上面,漫山遍野的黑點鴉雀無聲。
泥土被犁動的聲音沙沙作響,小西行長千挑萬選出的夜襲隊伍像是夕陽落盡后迅速蔓延開的黑暗陰影,撲向了明軍大營!
藤原接過手下遞過來的長弓,從撒袋中摸出三只羽箭,對準營樓,大拇指扣緊弓弦,眼中冷意逼人。
“繃~”
三只箭頭離弦而去,第一只箭挑翻了火把,火星四濺,第二只箭箭頭陷進土墻縫隙,火焰被掛起的大風熄滅,一片昏暗之中,最后一支箭急嘯著射向營盤中碩大的李字旗桿!
“咻!”
短小的鳴鏑撕破空氣,撕破黑夜,更是直接將那只指向李字大旗的箭矢刺穿成兩截!
一片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宋懿肩扛鮮紅大纛,眼如鷹隼,他放下手里的短弓,沖著射出這三箭的藤原冷森森的一笑!
“糟了!”
藤原大驚失色。
潮水一般的明軍朝兩側壓來,沈鶴言一聲虎吼響徹營盤。
“滅!”
黑色箭矢昂揚指向倭寇射出,伴隨著嗤嗤的火藥爆炸聲音,瓢潑雨似的銅丸穿過火花爆射而出。
大片的倭寇捂著傷口倒下,驟然遇襲,可藤原帶領的這支倭寇隊伍卻沒有因此潰敗,竟然頂著明軍的箭雨冒死沖鋒而來!
一向沖鋒在前的沈鶴言這次表現出了非常冷靜的軍事素質,一邊指揮第一列火銃隊退后換彈,讓后列火銃隊頂上,一邊讓手持四米狼筅的明軍抵住倭寇的沖勢。
藤原手持兩把長柄野太刀,套在鎧甲外邊的羽織被余焰燒壞大半。眼看對手完全沒有和自己短兵相接的意思,而手下的士兵卻被一輪輪箭雨火彈割麥子一樣射倒,深知事不可為。平壤城頭,有三千左右鐵銃隊準備接應自己,此時撤退,還能保留小半班底…
一念至此,藤原再不遲疑,后隊變做前隊,就要撤走。
“大人,他們要跑!”
一名眼尖的小校呼喊著。
沈鶴言毫不在意:“這就不是我的事了~”
一陣暴躁的戰馬嘶吼聲音從倭寇身后響起,李閻身披鎖子甲,黑色槍桿抵著手肘,身后七八十匹青色大宛馬翻著凍土橫著攔在藤原等人的去路上。
鄧天雄,王生一干人騎在馬上,把隊伍延展開來。像是一顆釘子,釘在了倭寇眼前。
“狼筅隊推進!”
藤原正臉色難看,隊伍后面的沈鶴言一聲令下,銅墻鐵壁一般的明軍緩緩逼近,呈現兩面夾擊之勢。
李閻側了側臉,距離自己進入閻浮事件的時候,其實只過了七八天,而自己手下,就有了近百騎的人馬。
“自己能在這次閻浮事件里做到哪一步,就要靠這支班底了…”
“大人小心!”
鄧天雄一聲呼喊,藤原的刀刃已經劈落!
“殺!”
鄧天雄鉤鐮槍桿往前一刺,青鬃騎兵利劍一般刺進倭寇陣列,刀刃劃過肉體的沉悶聲音伴隨著漫天白色雪粒響成一片。
“鐺。”
李閻貌似沒有回神,右手卻神來之筆似的向上一挑,槍刃自下而上抵住太刀,鉤鐮刃掛住太刀刀身,藤原怒吼一聲,左手刀平削向李閻的右耳,一股黑氣從他背后升騰而起,有質卻無形,看不出是什么東西。
姓名:藤原美智(刀騎將)
專精:軍技76%
技能:大太刀鬼斬(鬼神之力加持)
備注:大名麾下的旗本武士,同樣屬于貴族,有微薄鬼神之力護身,可以用來豁免一定程度的行走傷害,但是可以運用加強攻擊力。眼前這人明顯屬于后者。
無論是大明所謂的龍虎氣,還是日本方面的鬼神之力,說到底都是一種東西,是這一類閻浮果實特有的神奇產物。
就像李閻的姑獲鳥傳承一樣,龍虎氣是一種有無數奧秘的超凡體系,而且根據閻浮行走探索記錄的說法,擁有傳承的人獲得龍虎氣,有如虎添翼的效果。
李閻槍桿一橫,悶悶吃了藤原一記,虎口一陣發麻,不由得驚咦了一聲,自從強化姑獲鳥之后,李閻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
這次離開,少說也要撈一個七品的把總當當,好好看看這龍虎氣到底有什么奧秘。李閻一抖手腕,槍尖向上一戳,暗自想到。
驀地,藤原忽然怪叫一聲,兩柄大太刀合攏一處,雙手高抬,兩只胳膊暴起紫黑色的青筋,雙眼圓突宛如厲鬼。
大太刀鬼斬!
李閻眼神一厲,黑色槍桿的熟一下子快了幾倍,長纓抖落如星火,銀亮槍頭瘋狂舔舐著藤原的血肉,脖子,胸口,大腿,頃刻間透出七八個血紅窟窿。
藤原美智嗓子咯咯作響,從馬背栽落地面,至死也沒有砍出這一刀。
李閻槍桿拍在馬臀上,大槍抖擻騰挪,身影沒入敵陣之中。
城外殺聲漸漸停歇,數千鐵銃軍眼巴巴地等著襲營的士兵和追擊的大明部隊,卻始終看不見半條影子。
平壤城內,一片蕭條宛如鬼域,
日軍攻占平壤之后大肆屠殺,尸體讓江河為之阻隔,日后李如松攻下平壤,偌大城池,竟然只剩下數千老弱婦孺…
小西行長一夜未眠,輾轉反側間,思考著破圍的辦法。
牡丹峰的幾千部隊已經聯系不上,城內士氣低落,巨濟島的補進久久不到,九鬼嘉隆就是個廢物,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李舜臣打到倉皇而逃,弄到朝鮮內陸的補進線幾乎淪陷,把自己逼到這般田地。
“再一點點時間就好,只要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喂,小西老伯,你睡了沒有?”
紙糊的窗戶后面,一道黑影肩扛長刀,沖著里面說到。
聽到外面的聲音,敷粉的歌姬身子下意識地一抖,小西行長睜開眼睛,從女人的大腿上坐了起來。
“黑田小鬼,這么晚了,你找老夫有什么事么?”
門板嘩啦一聲被推開,一顆碩大的雙角惡鬼頭顱被丟了進來,咕嚕嚕滾動的惡鬼雙眼驚恐地張大,似乎在臨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比自己更為可怕的東西,
“城里的這種東西越來越多,老伯你也要讓你手下那群家伙適可而止啊!”
說著他大跨步走了進來,在乖順如同雞仔的和服女人屁股上摸了一把,撇著嘴說道:“尤其是遠藤和坂田這樣只知道給我添麻煩的蠢貨,如果砍下他們的腦袋,我會輕松很多吧。”
這人身穿白色的僧袍,二十歲上下,黑色綁腿,光頭,頭頂有十二顆戒疤,肩膀上扛著一柄黑色寬刃武士刀,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邪異。
一個肩扛長刀的年輕日本僧人?
“這種程度的鬼怪,對你造不成麻煩吧?畢竟國內已經,嗯…”
小西忽然住口,嘆了口氣才說:“總之,我會讓下面的人注意的。”
被叫做黑田的和尚歪了歪頭,坐在一邊榻榻米上面。隨手抓起盤子上的魚干往嘴里送去。
“一話說回來,老伯,你能不能想辦法把我送出平壤去呢?”
“這是為什么,黑田?”
小西行長有些不悅,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
“當然是因為危險,城外可是大明的軍隊啊。留在這里不是被大炮轟死,就是被人砍下腦袋吧。”
黑田和尚一個勁的揉著太陽穴,神色苦惱。
“你們這些老家伙活了一大把年紀,刨腹就義沒有遺憾,我可是不想就這樣死在戰場上啊。”
“八嘎,你這樣還配做黑田家的子孫么?”
和尚瞥了瞥嘴:“總之,如果城破的話,我可是會自己一個人開溜的。”
“哦,對了。”
黑田想起來什么一樣:“藤原那只隊伍,已經全軍覆沒了~”
“什么?我明明…可惡。”
小西行長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挫敗的感覺。
“總之,如果事不可為,我會送你突圍出城的,小早川家的那個已經…總不能讓你也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
“那就再好不過了~”
黑田站了起來。
眉毛皺緊,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隨即又搖了搖頭。
“算了,以大明人的高傲,又怎么會在乎那種東西,應該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