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節 真不賣
“有人要來拜師？”
“試著接過閻老先生和其他老先生身上的重擔。”
秦淮平靜說道，仿佛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技藝的薪火相傳，不能只靠一個人。秦淮再厲害，但沒有人繼承的話，也只會在百年后成為絕響。
商雅把手機塞進兜里，凝望秦淮出神。
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敢為天下先，為天下人、為民族做些什么。
若沒有先輩烈士的‘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哪有今日的安定？
若沒有錢學森、鄧稼先等元勛沖破重重阻撓，回到條件落后的祖國，哪有今日的外敵環伺的安穩？
若沒有一位位考古學家在十年動蕩里還堅持發掘遺跡，我們怎會知道，早在七千年前，古人的笛聲其實就有了七個準確標準的音階，而不僅僅只有宮商角徵羽。
還有梁思誠，在戰爭時期遍訪險惡山川，最終找到了保存完整的大型唐代的古建筑，打破了唐代古建筑只能去東瀛找的謬論。
更是在解放北平前將北平的珍貴建筑全部手繪記錄，為保存古建筑嘔心瀝血。
并開設了中華第一個建筑專業，培育了一批建筑人才，長安城才重新建起了回廊、梁柱、斗拱、舐尾皆完美還原的唐代闕樓。
中華需要披荊斬棘的脊梁。
“注意身體，不要殫精竭慮。”
商雅摸了摸秦淮的臉，隨后饒有興致觀察起了小木工車間，純手工實木打造的小屋，就是與眾不同。
首先給人的感覺便是高檔，其表面有細細的天然木紋，被木刨處理過，花紋顯得更清晰，宛如牡丹盛開的致密花瓣。
整體架構優雅簡約。體現了幾何的對稱美。
“香氣真馥郁～”
商雅面露陶醉，秦淮做木工時，完全沒有合成木板中的塑膠味以及漫天木塵，只有清新的木香，一切都是純天然的，尤為舒服。
喜歡芳香是人類自古而來的本能。
千年前就有了記錄，如‘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者兮遠者。’
秦淮記得在小時候，身邊同學有特殊癖好——喜歡追著拖拉機嗅尾氣，嗅完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一臉享受。
還有朋友喜歡聞油漆，拿生命在尋找嗅覺上的刺激。
這也體現了人類喜歡聞香的本能。
當然，聞香對身體有好處確實有科學依據，最近科學家已經發現：香味能緩解疼痛，改善人的心理狀態，有助于傷口痊愈…
對女性來說，香味帶來的影響更加明顯。
所以商雅會喜歡聞香，就不難理解了。
“下次給你買一包樟腦丸藏枕頭下面聞個夠。”
秦淮笑著打趣。
“樟腦丸？”
商雅疑惑道，她沒見識過這類東西。
“嗯，一種從香樟樹里提取的香丸，可以讓你聞個夠。”
“真的假的，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日漸稀少了而已，蚊香不也慢慢退出歷史舞臺了么？”
“你說得有點道理”。
商雅對比蚊香的消失和樟腦丸的少見，發現確實是那么一回事。
見商雅將信將疑，已經處在深信不疑的邊緣，秦淮唇角一勾，偶爾騙一騙懵懂的小姐姐還是有點意思的。
“我再做一些桌椅。”
秦淮鉆進小車間，繼續忙碌。
很快，一張風格簡約的仿明式太師椅落成。
為什么要仿明式？
因為唐、宋時代的椅，靠背平直，沒有曲線。清代椅的靠背也垂直于座面。
而明代匠師則不同，他們根據人體特點，將靠背設計成與脊柱相適應的曲線和背傾角，人坐其上，后背和靠背有較大接觸面，使韌帶和肌肉得到充分休息，從而產生舒適的感覺。
椅子座面多采用上藤下棕的雙層屜做法，有彈性，坐時略有下沉，重量集中于坐骨骨節，形成良好的壓力分布狀況，久坐不疲。
其次，凡是與人體接觸的部位，桿件、構件、線角、銅什件等，都做得含蓄、圓潤，望之賞心悅目，坐時舒展輕快。
無論是大件床柜，還是小件杌凳，其線條都簡潔挺勁、圓潤流暢有余，絕無矯揉造作、呆滯死澀之弊。
把這張實木木椅，放在院中路面，用木刨最后加工，細紗紙擦一遍，再涂上天然木蠟油，整張太師椅，便顯得光潔干凈，深韻內斂有氣派了。
“年輕人，你這木凳造得很不賴嘛！”
院外，兩個滿頭白發的老人顫顫巍巍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新造的太師椅上，嘖嘖稱奇。
他們在外面散步，聽到這里有細響，便來瞅一瞅，不想在大門敞開的內院里，竟然一眼喜歡上了那張太師椅。
這張太師椅，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松弛有度，靠背曲線看得人賞心悅目，生出一種想要舒適愜意的靠在上面，手里端一盅茶水，在暖陽下聽著昆曲，頤養天年的沖動。
“年輕人，這椅子賣不賣？出個價唄。”
兩位老人走進來，詢問道。
“抱歉，不賣的。”
秦淮禮貌的拒絕。
“雖然你這套不賣，那我們能在你這定制一套家具嗎？”
另一位老人嘿嘿一笑，人老成精的找到了秦淮話里的漏洞。
“抱歉，也不接受預定，起碼暫時沒有。”
秦淮還是拒絕了。
可是兩位老人明顯很喜歡秦淮的這種木椅風格，加上又是純手工打造，而且，從他們進來后，就沒看到木膠和化學漆，也沒聞到任何雜味。完全不像一般的木匠作坊，遠遠的便是一股沖鼻的味道，故而兩人對秦淮的木匠工藝看法更高。
便不忍輕易放棄。
“俗話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么好的木匠技術，總得賣一點唄？”
秦淮無奈，兩位老人真的是鍥而不舍啊。
但，不好意思，還是不賣，秦淮搖搖頭，再次拒絕了。
“那我們兩位，就在旁邊欣賞一下，可以嗎？”
秦淮點點頭，繼續鼓搗桌面上的木料。
[叮叮。]
這是腦海中的智能系統在提示，意即有兩點新增的任務進度——樂音提醒是系統隨機的，有時有，有時無，也許在提示秦淮什么，但秦淮暫時沒弄清。
“這木匠手藝，真的很不錯了。杜瑞麟收的那些徒弟，都不如你。你是外表顯年輕，還是真的年輕？”
老人疑惑的問道，說年輕罷，面相上來看，不超過三十。但年輕人能有如此精湛的木匠手藝嗎？沒有二十年的火候，恐怕是練不出一身好手藝。
“我知道木匠手藝，不僅需要把無比復雜的，無比精細的，無比困難的工序，全都記錄在腦袋里，還需要用一雙手經歷時光的淬煉，訓練出穩定的肌肉記憶。
“有很多時候，獨一無二的人工美，都是靠肌肉的技藝本能來發揮。我印象中，杜瑞麟的關門弟子們的肌肉記憶，都不如你穩定，所以你應該不年輕罷？”
秦淮詫異的挑了挑眉，兩位老人家懂得真多，竟然從另一方面分析得頭頭是道。
“嗯，年齡還算一般。兩位應該是行家了？”
“業余愛好，玩得多了，就懂一點點。”
秦淮恍然，再聯系到兩位老人家能在這片區域悠閑的散步，恐怕非富即貴。
兩位老人家彎腰背手，一下一下看得十分仔細，越看越喜歡，簡約風格，倚背，扶手的線條，似乎采用的是仿生的線條，宛如流線型的生物肌肉，即不顯緊繃，也不顯松弛，恰到好處，自然而然。
真想買一套！
錢不是問題，為了一套喜歡的家具，破費一下還是可以的。
“真不賣？”
“不賣。”
秦淮還是直截了當的攤牌。
聞言，兩位老人家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