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聽了,冷著臉當即反問道:“這合同是根據本總督的意思寫的,難道本總督還不清楚?”
蘇鳴崗聽了,肯定不甘心,在來之前,他是反復看了這個合同,琢磨了好久,自然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因此,他連忙擠出笑容回答道:“但是總督大人,這合同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想上前去昆面前的辦公桌上拿合同,卻沒想到,邊上安東尼突然拔出他的佩劍,用劍尖指著蘇鳴崗,阻止了他向前,同時冷聲喝道:“沒規沒矩,總督大人難道還會騙你?總督大人怎么說,那就怎么辦!敢不識抬舉,不要以為你是甲必丹,我們就不會怎么你。”
說到這里,他握劍的手往前一伸,劍尖抵到了蘇鳴崗的胸前,帶著鄙夷之色喝道:“你給我記住,你就是我們荷蘭人的一條狗,讓你干什么,就好好地干什么!要不然,狗多的是,沒人在意你這一條老狗!”
話說到這里,幾乎是撕破臉了。可是,荷蘭人根本就不在意,撕破臉了又如何?歸根結底,也正是安東尼所說的,甲必丹就是一條荷蘭人的狗而已,主人心情好的時候,能聽下狗的需求,心情不好的時候,敢亂叫的時候,直接用棍子打了。
蘇鳴崗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看著用劍抵著自己的海軍上將安東尼,看著那眼神中帶著的鄙視之意,還有兇狠。然后,又轉頭看向坐在位置上的巴達維亞總督,見他也是冷著臉,帶著一絲鄙視瞧著自己,再轉頭看看從明國大員那邊逃過來的普特曼斯,同樣也是如此。
如果說,蘇鳴崗此時心中沒有感到悲涼、恐懼,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胸口傳來刺疼,很顯然,安東尼又用力,那劍尖便刺入衣服,刺破皮膚了。
受疼之下,他不由得立刻往后退去,驚慌失措之下,甚至一個不消息,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到他的狼狽樣子,安東尼和昆等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此時,在他們的眼里,坐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一個老者,更不是一個平等對待的人,而是一條狗而已,他們看到的是,是狼狽的樣子。
普特曼斯笑完之后,冷喝一聲道:“滾!”
安東尼沒有收起他的佩劍,而是在手里把弄著,眼睛盯著蘇鳴崗,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
而巴達維亞總督昆則拿起桌子上的那份合同,也不看一下,卷了起來后丟進了他腳邊的一個廢紙簍。
看著眼前的一切,蘇鳴崗算是徹底明白了,什么我的朋友,其實真的只是他們的一條狗而已。他們可以和自己說合同,說契約精神,因為他們強大。而自己想按照他們的規則來談合同,卻因為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就又可以拋開合同,置什么契約精神于不顧,言而不信,而自己卻根本奈何不得他們!因為在巴達維亞的明人太弱小!
好像想起來了,他們這些西夷以前有說過一句話,什么真理在炮彈射程之內!對,就是這個意思!這句話才是真理!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非常地無奈、悲哀,他知道,這一趟,肯定是白跑了,而且臉皮都撕破了,這些西夷也不會再虛偽。年紀大了,看過的事情多,他也不會再幼稚到,就算苦苦哀求,也不會有用。
這么想著,他爬了起來,就想走。
可是,這時候,他的腦海中,又閃過以前的一幕幕。
是自己召集了這些老鄉,來巴達維亞這里干活的。當時自己是跟他們說了的,這里的西夷,對我們明人不錯,只要好好干活,總能過賺多點錢回老家的!
如今,干活累死了不少,可還沒有一個盡頭。看荷蘭人的這個樣子,還會繼續往死里用明人。這樣一來,自己這些人,又有多少能活著回到老家去?
蘇鳴崗仿佛看到,自己回去之后,那些老鄉失望的神情。他們一個個會指責自己,說是自己把他們拉來了火坑!他們想回去,卻不讓他們回,要在這里干到死,這是騙他們…
想著這些,蘇鳴崗就感覺自己的腿有千斤重,每邁一步,都非常地吃力。他的步子越邁越小,最終,停住了。
屋子里的三個人就看著他,見他停下,安東尼冷聲喝道:“怎么,還不滾?”
蘇鳴崗緩緩地轉過身子,已經沒有了之前硬擠出來的笑容,神情有點堅毅,看著屋里的三人,低聲卻有力地說道:“如果你們不放我們走,繼續往死里用我們明人的。我們皇帝知道了,不會不管的!呂宋,就是一個例子!”
這個話,要是換成以前的話,蘇鳴崗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說出口的。因為沒有先例,中原王朝向來不會管海外的事情。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呂宋就是給了南洋所有明人一個希望。
聽到這個帶著一絲威脅的話,安東尼勃然變色,指著蘇鳴崗厲聲喝道:“你個老東西,還想威脅我們荷蘭人?你不知道,我們荷蘭人可是有海上馬車夫之稱,豈是那些西班牙人可比。他們號稱的無敵艦隊,不一樣被我們荷蘭人消滅了。就憑你們東方人那種破船破炮…哦,對了,就那些火炮,還是從我們這里買去仿制的,用你的豬腦子想想,還能打贏我們荷蘭人?做夢吧!”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蘇鳴崗聽到這話,不但沒有害怕,反而露出了一絲鄙夷之色,毫不猶豫地立刻回應一句道:“你們怕了!”
以他的人生閱歷,自然聽出來了,安東尼的這番話說,看似兇狠,可何嘗不是聲厲色荏,心底也是恐懼大明的實力。
他這話,說得屋內三個人都為之一愣,正待發怒之時,蘇鳴崗又繼續說道:“如果你們真的無敵,為什么不打回大員去?我們大明要真得對海外用兵,誰都不可能是大明的對手!”
他說這話,如果說以前沒有自信的話,現在已經有了。呂宋被明軍占領,安南被明軍占領,南掌被明軍占領,吳哥被明軍占領,甚至連強大的莫臥兒帝國,也有地方被大明占領。不止如此,聽說北方也被大明平定,再沒有建虜和蒙古人為禍,如此種種,都證明大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大,是真正的天朝上國,世界第一強國!
他這話一說完,普特曼斯首先就惱羞成怒了,一下跳了起來,快步走到蘇鳴崗面前,一伸手就推了過去,厲聲喝道:“要不是明軍偷襲,我怎么可能會敗?詭計多端,算什么?”
蘇鳴崗往后連退了好多步,快到門口才站穩了身子。此時得他,已經豁出去了,也不見害怕,當即就針鋒相對道:“足智多謀,才是智者所為!”
說完之后,他不再理普特曼斯,因為他知道,這個敗軍之將在巴達維亞,其實就沒有真正的發言權。因此,他轉頭看向巴達維亞總督道:“希望總督大人按合同履行,我們干完了活,就可以回家!”
昆和安東尼等人在這商議情況,其實歸根結底,還是怕了大明。此時被說破,讓他們都有點惱羞成怒,昆也不例外。他冷笑一聲道:“你們自己為了多賺點錢,不要命地干活,累死了還能怪我們頭上,真是笑話!”
說到這里,他目光中透著森然,盯著蘇鳴崗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今天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繼續當你的甲必丹,管好那些明人,我們就還是朋友,如何?”
“這個甲必丹,我蘇某不稀罕!”蘇鳴崗既然已經豁出去了,自然是不達到目的不罷休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還請總督大人開恩,我們明人完工就可以回家。當年是我帶他們出來的,我不想他們死在這里!”
“啪”地一聲,昆一掌拍在辦公桌上,一下站了起來,指著蘇鳴崗厲聲喝道:“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不信了,這個甲必丹,你不稀罕,自然會有稀罕的人!來啊,把他拖出去吊在工地上示眾。另外再發出告示,蘇鳴崗違背契約精神,違背合同規定,已不配當甲必丹。其他人,只要愿意當甲必丹的,不管條件,報名后由本總督再挑選!”
聽到這話,蘇鳴崗忍不住大笑起來,指著昆大聲說道:“顛倒黑白,強詞奪理,你們這些西夷,果然是一群不懂文明禮儀的蠻人!”
“拖出去,給我拖出去!”昆聽了,大聲咆哮了起來。
門口的侍衛立刻快步走了進來,架起蘇鳴崗就往外拖。
安東尼用他的佩劍指著拖出去的蘇鳴崗,大聲喝道:“你們這群東方猴子的德性,也就是那樣。你看著好了,告示出去,有的是人來當這個甲必丹。我們荷蘭人,從來就不缺狗!”
他說這話,也不是沒有根據的。自從來了東方之后,他見多了明人之間為了利益勾心斗角,窩里斗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
不過被蘇鳴崗這么一攪合,他們也沒了再議事的興致。建設巴達維亞,事關他們在南洋立足的根本。因此,這個事情,必須要先安排下去,不但耽擱修筑進度,甚至還要加快進程。
因此,昆一指普特曼斯道:“你去監督這事,讓那些報名甲必丹的人做出承諾,記下來,誰能最快修建好巴達維亞的,再給我過目!日落之前,我要見到名單,選出新的甲必丹,不能耽擱后續工期。”
普特曼斯一聽,答應一聲,就趕緊出去了。
昆接著轉頭看向安東尼,吩咐他道:“海防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劉香那邊,可以派人答復他們,只要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就可以加入,讓他盡快聯合其他勢力。”
安東尼聽了,也不敢怠慢,連忙答應一聲出去了。
沒過多久,在巴達維亞工地的中央廣場上,蘇鳴崗被吊在了那里。工地上干活的明人見了,都不用荷蘭人通知,就都紛紛丟下手中的活圍了過去。
此時的蘇鳴崗,已經五十四歲了。因為從小來南洋謀生,因此從外表上看,不知道的人,覺得他六十多都有了。
此時,這樣一個老人被吊在那里,身上穿著的衣服被扒掉,露出一排排的肋骨,顯得很瘦。他的嘴用布堵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底下,幾個土著守著,在吊具邊上,擺著座椅,普特曼斯就坐在那里,邊上自然有土著給他舉著大大的太陽傘,讓他不至于曬到太陽。
看到明人都圍上來了,普特曼斯便大聲把昆按的罪名說了一遍,而后掃視圍觀的人群道:”有誰想當甲必丹的,過來排隊登記。“
說完之后,他看到那些明人只是在看著蘇鳴崗,卻沒有回應他時,讓他心中很是不滿,就又重復一遍道:“甲必丹不用干活,卻能領工錢,還能經常見到總督大人,有想要當的,就早點報名,免得被別人搶先了后悔!”
還是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圍著的明人,互相之間卻竊竊私語了起來。
對于明人的話,他只能聽懂幾個簡單的詞,因此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過從他們的表情神態看,似乎對蘇鳴崗被吊著有意見。
看到明人沒有出現自己想象中的回應,這讓普特曼斯很不高興了。他也不再重復了,冷著臉看著圍觀的明人。
等了好長一會時間之后,終于有明人走出了圍觀的人群,這讓普特曼斯心中一聲冷哼,還真以為這群東方猴子改性子了呢!
誰知,那人走到他面前之后,卻是質問他道:“蘇老是替我們去問工期結束之后能否回家,這是原先的合同上有說,你們一開始就答應了的。請問大人,蘇老到底是什么地方不遵守合同了?”
普特曼斯沒想到竟然不是來報名甲必丹的,他當即一揮手道:“不是來報名甲必丹的,就給我滾開!”
見他這個樣子,那人就換了個說詞道:“蘇老年紀大了,能不能把他先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