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燈火如龍,天上月光如水。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劉長安離開KTV,遠遠地看到白茴站在路燈下,影子拖得長長的,錢寧和陸元在一旁束手無策,嘴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安慰著白茴。
劉長安雙手插兜,笑了起來,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往家里走。
在電腦和手機發明之前,古今的娛樂生活似乎區別不大,飲酒狎妓,角斗棋牌,野營遠游,讀書品花,看看春,看看夏,看看秋,看看冬,四季各有所擅作之樂。
熄燈省油生孩子。
只是仔細想想,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里,人們似乎更加注重精神情懷上的相交,而不僅僅只是聚眾取樂,就像蘇軾看到了好看的月,就穿衣去找張懷民了,重要的還是月下對飲長談。
蘇軾是一個很會吟詠月的人,他不止會寫水調歌頭里的天宮月,也會寫記承天寺夜游里的人間月,卻是一般的清冷皎潔,空澈通明。
劉長安踩著月色,還是覺得手機和電腦都很好玩,于是拿起了手機看到了一條微信。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美,我正在和媽媽散步,我們在討論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剛剛好,我想起了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只是你們明明是兩個人,討論的卻是朱自清獨賞的夜色,我只有一個人,讀的卻是蘇軾和張懷民的明月。”
“呵呵,因為樓下就有荷塘啦。媽媽說,現在還會抬頭欣賞月亮的人,要么是孤單的人,要么就是心境強大的人,依然懂得在浮華的世界中沉淀下來,返璞歸真。你是哪一種人呢?”
“孤單的人。”
“怎么會?我感覺你能說會道,見聞廣博,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多朋友,很多女孩子喜歡啊,怎么會孤單呢?”
“你媽媽既然懂得,那她是哪一種人呢?”
“她…她說自己是孤單的人。”
“…”
“…”
劉長安回到家里,感覺肚子有些餓,白酒二鍋頭和魚尾巴之類的不過是粗粗飽口舌之欲,要滿足腸胃,還是得再吃點東西。
家里還有些芋頭,是劉老太太給的,那次打牌劉老太太欠了劉長安五塊錢,后來她拿了一些自己種的芋頭說送給劉長安,卻也不提還他五塊錢的事情了,劉長安自然懂得,都是老鄰居了。
芋頭可做羹菜,也可代替糧食制作淀粉,古代行軍時也常常籌備芋頭作為備量或者救荒時熬粥周濟災民,劉長安把芋頭煨爛,加入肥嫩的白菜心煮了,加了點醬油,味道甜美卻又能飽腹。
今天回來的比平常晚上許多,劉長安捧著碗來到麻將館轉了一圈,只剩下最后一桌老頭老太太們在堅持了,劉長安看了看,幫本家劉老太太替了一手也沒有胡到就被趕走了。
劉長安路過那輛廂式貨車,猶豫了一下,掏出鑰匙再次進入了貨車廂,輕輕地把碗放在了棺材蓋頂部,怔怔地看著這讓人在意的棺材。
能夠讓劉長安在意的人和事,真的很少很少,但是在這樣深沉的夜里,車廂外安靜的只有極遠處的不明嘯叫聲,眼前黑黝黝的棺材色調,幽深而恍惚漂移著流光溢彩,那鮮艷的描紋似乎如投影一般活過來,那光怪陸離的畫面在眼膜上攝魂奪魄,劉長安不由得有些心緒不寧,拿起了碗離開了車廂。
那種恍惚的感覺一瞬間就消失了,再回頭看一眼,似乎那棺材也僅僅是死物一般,和博物館里躺著的那些沒有什么區別,僅僅剩下歷史的磁場而已。
明天放假,去博物館看看,劉長安洗干凈碗筷做了做家務,節假日復習是不可能復習的,只能躺著看看書,或者出去閑逛這樣子,才不至于浪費了假日的意義。
入睡前,劉長安最后看了看西邊的月,房前似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不是竹柏的影子,卻是那顆巨大的梧桐樹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在這初夏未入的時節,有一方枝葉光禿禿的了,枝干在地面上落下交錯編織的影子。
早間醒來,劉長安把用火爐子的余火煎烤了一晚上的白米鍋巴從高壓鍋里刮了下來,薄如紙片的鍋巴用油再煎了煎,加了點糖就算是早餐了,這東西在金陵那邊叫白云片。
劉長安做的并不精細,但是口感不錯,拿了房門口放著的一袋子豆漿喝了起來,看到早起散步的老人們正聚集在梧桐樹下議論紛紛。
這梧桐樹竟然比昨天晚上掉了更多的葉子,劉老太太很科學的論斷梧桐樹病了,需要打針,她在北京兒子家過年的時候,見過首都街道上的樹都是這樣的。
錢老頭表示反對,因為現在不是過年的時候,那是大冬天,現在是夏天,梧桐樹換葉子而已。
眾人各抒己見,最后找到了劉長安,因為他在讀書,學的是新時期的知識,能夠給予更科學的解釋。
“可能是梧桐樹下埋了什么能吸取精氣的寶貝,正在吸收天地生靈的精氣。”劉長安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道,“李道仁的一本盜墓見聞札記里有記錄…嗯,那本書叫器行記。”
劉長安的解釋很不科學,但是引起了新一輪的討論高峰,也沒有人說要新時期的說法了,針對這一封建迷信說法的討論更熱烈,劉長安一邊喝豆漿,一邊傾聽和發表自己從各種志怪故事小說里得來的見聞詳解。
“解放前,這里是個墳場,上次我種菜,還挖出了一根骨頭。”
“那是豬腦殼上滴!娭毑啊!”
“你們年紀小,沒有聽說過黃鳳坪地龍吸水吐珠的事情吧?那是一九…一九六六年的事情了,那地龍吐的珠子就落在這里…對,位置我記得清楚,就是這顆梧桐樹下。”
閑扯了好一陣子,老人們各自被家里的老伴喊回去吃早餐了,劉長安回頭看了一眼貨車,然后換了一條長褲和襯衣,干干凈凈的平底布鞋,像三四十年前的年輕學生一樣,渾身整整齊齊地走向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