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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這很封建 八

  “二郎,”韓忠彥看著自家的女婿,開始給他解釋起來了,“在南北朝的東、西魏對峙,以及后來的北周、北齊對壘的時候,天下是人少地多,人口才是最金貴的,所以當年才有搞均田制的可能。這均田,其實是把無主的公田授給無田的百姓,府兵制則是讓授田的百姓當兵服役。

  究其根本,其實都是國家想方設法把人口從士族豪強手里摳出來,從部曲變成授田的府兵和農民。你可明白了嗎?”

  “這是得罪豪強巨室的事情?”武好文有點明白了。

  韓忠彥輕輕搖頭,“也不完全是得罪豪強,這事兒不能一概而論…北周的豪強沒有得到好處嗎?關隴勛貴,還有跟隨關隴勛貴的那些關中土豪。

  哦,你家祖上不也做過隋朝的東都洛陽郡丞和鷹揚府隊正?后來還跟著李淵起兵,當上了應國公。”

  “但那是在北周隋唐,”武好文搖搖頭,“我朝是重文輕武的,要地方上的豪強把壯丁交出來可沒恁般容易啊。”

  這點他是很清楚的,他的“二嫂”西門青家里不就是一方土豪嗎?西門家的那些“騎將”倒是肯去考武進士,但是讓他們從軍去替朝廷打仗,那是想都別想的。

  更不用說還要自帶干糧和武器了,他們又不姓趙,干嘛那么賣命…除非朝廷肯給個官身或是給1500畝騎士職田!可是府兵制是要先出死力然后再論功的,如果現在功名馬上取的時代,大家為了搏個做官的機會也拼了。

  可如今要做官得考試啊,一科九百多個將近一千個進士(包括特奏名),人人都有一個官,可比在西北軍前打生打死打出來的官多多了。

  韓忠彥按著太陽穴,苦笑了起來。他女婿說的事情,他怎么會不明白?相州韓家其實不是科舉世家了,而是真正士族門閥了!他家可是“世襲”知相州事的豪門,在相州地方上勢力了得,自然也控制了大量的保丁。

  實際上,試點府兵最好的地方是韓忠彥的老家相州!只要相州韓家肯全力配合,在相州設置幾個折沖府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但是相州韓家真的可以登高一呼,從者上萬嗎?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所以府兵這事兒,也就是看著好,真要做起來可難了!韓家這樣的閥閱世家要避嫌,不敢大張旗鼓抓武裝。而西門家這樣的土豪又沒受過天家恩惠,又深知朝廷重文輕武的規則,年入100緡以上的效用士他們都不見得肯當,何況是不拿錢還得自備干糧的府兵?

  韓忠彥沉默著看著自家的好女婿,這人主意可真是比他哥哥少太多了,看來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圣賢書上了。

  半晌之后,韓相公才苦苦一笑:“…是不容易,要不然就不是個機會了。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這道理上難行的事情,還可以用術來打通的。做官不能只知道理而不會權術,你可明白?”

  “權術?”從自家這個以“怯懦”聞名的老丈人口中聽到這個詞兒,武好文還真是一驚。“岳丈的意思是…”

  韓忠彥笑道:“豪強大戶多有不法之事,或是隱田,或是走私,或是科舉舞弊,或是欺行霸市,或是逼良為奴。你只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就不怕他們不就范了!”

  “把柄?”武好文皺起眉頭,苦苦思索著,“小婿倒是不怕得罪那些土豪,只是這把柄要怎么抓呢?”

  韓忠彥笑了笑,“這就得問你家大哥兒了,他這次在滄州,大概也少不了要找人麻煩吧?”

  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十九,破破爛爛的小城清池,正籠罩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之中。

  現在雖然是陽春三月間,可是地處河北東路的清池縣這邊,依舊有些春寒料峭。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而言興許沒有什么,可是對上了年紀的施大知州而言,這份寒意還是讓人很不舒服的。

  所以武好古到訪的時候,就看見知州衙門后院內堂上,擺著一個紅泥火爐,火爐里面燃這一些炭火,火頭不旺,火爐上還燙著燒酒(并不是白酒),整個屋內,彌漫著誘人的酒香。

  施國忠看上去不是很精神,坐在案幾后面顯得有些萎靡,還不住打著哈欠。看見武好古和高俅二人精神抖擻的模樣,老頭子苦笑著嘆了一聲:“看起來做官還是要趁早啊,老夫我就是做得晚了,想要享受都沒福分嘍…”

  也不知這老頭享受到什么了?武好古瞧著他的模樣腦海中就忍不住浮出萬大姐那副婀娜的倩影。

  “太守這是旅途勞頓了,”高俅和施國忠不熟,所以恭敬的尊稱對方為太守,“只需將養幾日,便會好了。另外某與武東門還從界河商市給您帶了些滋補之物,您多吃些自會精神百倍的。”

  滋補之物是人參、鹿茸、虎鞭…真要吃多了老頭子怕是要嗚呼哀哉了!

  “那便多謝了。”施知州拱拱手,然后望著武好古,“也不瞞東門了,昨晚是清池縣令給老夫接風,便請了縣中大戶的當家和豪門田莊的管事。在酒席上,老夫順聽了一番…東門和高指揮的事兒可有點不容易辦了。”

  不容易是正常的!不過武好古和高俅并不擔心,他們手里有王牌,總能摳出不少土地的。

  武好古問:“太守,有何為難的?”

  “有人要在北滄州大量租地牧羊,每畝的年租出到了一百五十文,給現錢,而且包稅。”

  “一百五十文現錢,還包稅?”高俅一愣,“滄州這邊的地租怎恁般高昂了?”

  一百五十文差不多是十分之二緡了,滄州這邊一畝土地年產小麥也就是一百多斤,在滄州當地發賣出去頂天就是一緡,有時候被奸商壓價還沒有一緡可以賣。如果扣除各項成本和荒年的虧空,平均種一畝地能有四百五十文(含稅、含租)的毛利就不錯了。再扣掉各種苛捐雜稅和攤派,能剩下三百文,那就燒高香了。這一百五十文的租子一交,那一畝土地就只剩下一百五十文的利潤了…也就是幾十斤麥子而已!

  也許有人覺得北宋的地租仿佛不高,達不到傳說中收成的五成什么的…其實這個五成地租得看地方,看農作物的品種。地主老財也得給貧下中農留個活路啊!要都餓死了,地租給誰去?

  宋朝的時候可沒番薯這樣的高產作物,所以農民不餓死所需要占有的農產品就比較多了。而且滄州這地方三易回河之后,人口減少得厲害(北宋的人口也比清朝少多了),整個的情況是人少地多,土地的租金自然便宜,一般幾十文能租出去的就很不錯了。

  “出了恁般高的租子租地養羊,這還不要虧本?”高俅搖搖頭,“誰干這等蠢事?”

  現在羊毛的市場不大,羊的經濟價值就是宰殺了吃肉,所以養羊是沒有多高利潤可圖的。哪怕用草田輪作的法子,都不可能承擔150文一畝的地租(包稅),所以虧本是肯定的。

  “這是有人存心找麻煩唄!”武好古冷冷一笑,“我們給人家下了不少套,人家反擊我們則個也是應該的。”

  “知道是誰么?”高俅皺著眉頭問。

  “當然是新黨方面的人了!”武好古想了想,“也許是紀憶之在操辦吧。”

  “他?”高俅冷哼,“章惇的黨羽,官家饒了他,還不知死么?大郎,我們聯名向官家奏本告狀,打發他去海州吧。”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罷了。”武好古無所謂地一笑,擺擺手道,“曾布、安燾、李清臣、趙挺之、呂嘉問都不想讓我們成功啊!依我看,還是留著他吧…至少我們可以知道暗箭是從哪里射出來的。”

  施國忠看見武好古似乎胸有成竹,便問:“東門,你有主意了?”

  “有啊!”武好古點點頭,便把“用土地換騎士”的點子和施國忠說了。

  施老頭的眉頭頓時開了,隨后卻又擰了起來:“東門,你這么個搞法和賣那個啥騎士身份有何不同?御史恐怕饒不了我們吧?”

  武好古擺擺手,“沒您的事兒,麻煩都是我和高指揮。”

  施國忠何等的老狐貍,一聽武好古的話,就已經明白了,“老夫做個專找人麻煩的糊涂青天?”

  “那是,”武好古點點頭笑了,“肯定得有人去找麻煩啊!”

  高俅聽得糊涂,“大郎,你要施太守找甚麻煩?”

  武好古看了眼高俅,吐出兩個字兒:“檢地!”

  “甚?”高俅吸了口氣兒,“這事兒可得罪人啊!”

  檢地就是把隱瞞的田產檢查出來,或是充公,或是辦理地契成為納稅的土地。也就是從權貴豪強口中奪食了!這種事情有多得罪人,隨便想想就知道了。

  施國忠卻拍拍胸脯,正色道:“為了大宋江山,為了官家能得到精兵,老夫可不怕得罪人!”

  真是好官啊!高俅聽了施國忠的表態,心道:“一定得向官家推薦這位施太守…這樣一心為國為民為君,不怕得罪權貴的官可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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