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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血債血償

  書齋中突的異常安靜。

  連一直淡然的老者,也顯得很吃驚…

  似他這般宦海沉浮,歷經數朝之人,歷來謀算都是將對方擺在理智的情況下的。

  也就是說,他不會將人想成一個白癡,或者想成一個瘋子。

  因為只有白癡和瘋子才沒有理智。

  而在他的布局之中,陛下一定是個極清醒的人。

  齊國公權勢滔天,力主廢除八股,可齊國公因此而遇刺,皇帝定會覺得,這廢除八股,實乃極兇險的事,只是傳出謠言,尚且如此驚天動地,這時候的選擇,理應是擱置此事,盡力不去觸怒這些憤怒的讀書人。

  可偏偏…他千算萬算,竟沒有算到,陛下竟會跳脫出他的預料,直接繞過了內閣,不與大臣們進行任何的商議,反手之間,直接下達旨意。

  老者皺了一下眉頭,咳嗽了兩聲,才道:“陛下此舉,難道不知這樣做的后果嗎?他難道一丁點都不擔心?”

  那人這才又道:“陛下同時還有其他的旨意,現在京營已經伺機而動,京師諸門,統統換了生面孔的禁衛,宮城之中,統統由勇士營接管了防務…除此之外…還有英國公、成國公、定國公、黔國公人等,也發了旨意去…甚至連邊鎮的都司、總兵官…”

  幾個翰林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老者又拼命咳嗽,接著搖了搖頭:“陛下…想來是怒極了吧,不過…你們不必擔心,這不過是陛下一時怒極而已,等陛下理智過來,清醒了一些,自會知道這大明需要八股,需要讀書人,到了那時候,自然也就順天應運了。我等在此,靜觀其變就是…”

  朱厚照近日清閑得很。

  清閑了就要找點事做,他是閑不住的人。

  老方又不在,這令他很是遺憾,幾次冒出了要去南通州尋老方的念頭。

  這監國太子,干的一點滋味都沒有啊,好不容易盼到父皇回來,結果…

  他現在在醫學院里。

  醫學院里隔三差五,總會有一些病人送來。

  不過作為醫學的大宗師,朱厚照看病是挑人的,他喜歡給人治不孕不育。

  在蠶室里,光身的漢子躺在手術臺上,手術的器械已越來越高明了,什么無菌環境,什么無影燈,還有那手術刀,也越來越鋒利。

  漢子已經吃了臭麻子湯,迷迷糊糊的,口里則在反反復復的道:“大夫,割了沒有,割了沒有…”

  朱厚照淡定的捏著手術刀,身后數十個醫學生,一個個用貪婪的目光盯著這鋒利的刀鋒。

  能看著太子殿下親自動刀子,對于任何一個醫學生而言,都是一次彌足珍貴的機會。

  幾十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個個屏著呼吸,心要跳到了嗓子眼里。

  朱厚照頭也不回,淡淡道:“都看準了,這個有些小,所以下刀時,尤其要注意,若是差了那么一丁點的分寸,人家可就真的要絕了香火,可大有大的割法,小有小的割法,為醫者…最緊要的就是…”

  在他說話之間,手術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劃過了一道驚鴻。

  以至于所有人眼前一花,還沒明白怎么回事。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了嚎叫:“殿下…殿下…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是劉瑾的聲音。

  劉瑾居然直接闖了進來。

  他臉上布滿了淚水,眼睛已經哭腫了。

  顧不得這蠶室里的規矩,直接進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而后…他拼命的捶打著自己的心口,撕心裂肺的道:“不得了啦,不得了了啊,殿下啊…殿下啊…南通州…南通州出事了…”

  哪怕是再如何的吵鬧,朱厚照這一刀,依舊下得極穩當,手起刀落,該切的便都切了,不該切的,也都保留了下來。

  他依舊沉穩的道:“針。”

  一旁的助手取了針。

  朱厚照依舊盯著手術部位,迅捷無比的開始縫針。

  同時,卻是慢條斯理的道:“狗東西,叫什么叫,南通州怎么了,是方繼藩死啦?這么著急上火的樣子。”

  劉瑾幾乎要哭暈過去了,他是真的傷心悲痛呀!

  他對自己的干爺爺,是真的很有感情的,干爺爺雖然兇巴巴的,可是沒少照顧他啊。

  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做為一個宦官,劉瑾時刻都存在一種危機感,哪怕太子殿下素來信任他,可他依舊要瞻前顧后,他害怕一不小心,自己遭了什么無妄之災,他也害怕太子身邊其他的人將自己取而代之。

  他有太多太多的顧慮了,可自從拜了方繼藩做自己的干爺爺,這等顧慮卻是消失了,他有了安全感了,可以好好的盡自己的職責了。事情辦好了,他也不怕沒人為自己請功,事情若是辦砸了,固然有人會責罰,但是這責罰,看在自己是方繼藩干孫子的面上,別人也往往會留有余地。

  他甚至不再擔心谷大用這些人想要在太子殿下出風頭,更不必防備東宮有其他人敢拖自己的后腿,更不怕朝中的清流嚼自己的舌根。

  這種日子過得踏實呀,可現在…

  他臉色青白,傷心之色顯然于色,哭的要昏厥過去,卻努力道:“干爺爺…干爺爺他…死啦…真的死啦…他在南通州遇刺,有人燒了他所住的宅子,尸骨無存了…殿下啊…我干爺爺沒了…”

  朱厚照的手…猛地一顫,針頭直接狠狠向下猛地一刺。

  這一次,刺中的位置有些特殊。

  躺在手術臺上的男人雖是吃了臭麻子湯,卻也突然感覺到了異樣,兩腿一緊,一種莫名的蛋疼讓他有所察覺。

  他不禁嗷叫:“是不是刺錯了,是不是刺著了俺的子孫袋子?大夫…好大夫…你說個話,你告訴俺,給俺一個準話呀,要不你眨眨眼,你眨眨眼中不中?刺錯了你便眨兩下…”

  沒人理會他。

  蠶室里很寂靜。

  針拔出來…

  漢子啊呀一聲:“俺的娘咧。”

  朱厚照突然咧嘴,似覺得這漢子格外的好笑,便嘴角輕揚,笑了起來:“本宮早說什么來著,早說什么來著,讓他多學一些弓馬,好歹也可防身,至不濟還可以強身,他總是不聽,你看現在…被人殺了吧,活該了吧…哈哈…”

  朱厚照樂滋滋的樣子,丟掉了針。

  漢子在手術臺上道:“大夫,你倒是縫啊,俺感覺俺在流血,不是說要先縫針,還有上藥,保證安全的嗎?大夫,大夫…”

  朱厚照不理他,自言自語的笑著道:“也好,也好,這樣世上就少了一個禍害了,你看他多會害人,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知是哪位義士所為,本宮真想見見…”

  他移動了腳步,腳步很想輕快,可越發的沉重。

  眼淚已在眼眶里打轉,口里繼續平靜的道:“以后也沒有人和本宮搶牛肉吃了,沒人成日背后說本宮壞話了,本宮瞧見他,就很生氣,成日日上三竿才起來,開口就是你妹呀你妹的,這狗一樣的東西…”

  西字出口。

  朱厚照眼里團團轉的淚水,卻是猛地奪眶而出,他吸著鼻子,鼻涕也出來,于是卷了袖子擦了擦,繼續吸鼻子,此刻,他眼睛已經花了,向前的步子,變得踉蹌。

  手術臺上的漢子繼續嚎叫道:“大夫,流了好多血呀,俺覺得應該搶救一下,哎呀呀,哎呀呀,俺頭暈的厲害,大夫,俺要暈厥過去了。要不這么著,大夫你看中不中,俺加錢,俺加錢,大夫,你講一點良心,你開個價呀。”

  朱厚照已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蠶室,外頭的日光,炫得他本是淚汪汪的眼睛極難受。

  他卻打起了精神,仰著臉,不使這不爭氣的眼淚繼續落下來。

  而在這一刻…

  整個醫學院,已經沸騰了。

  到處都聽到病人們的嚎叫聲。

  求醫問藥的,發現大夫們已經離開了自己的看診臺。

  在蠶室里做手術的,卻見大夫們丟了手術刀,人已不知所蹤。

  剛剛交了銀子,預備取藥的,發現給他取藥的人一下子沒了蹤影。

  師公(師祖)遇刺了。

  消息來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突然。

  頓時,這些年輕的大夫們,一個個臉色僵硬。

  有人已是泣不成聲。

  憤怒的人發出了咆哮:“是何人,究竟是何人,這是欺師滅祖之仇,不共戴天,不誅兇賊,我等還有什么顏面活在世上。”

  蘇月心情悲憤到了極點,忍著巨大的悲痛道:“先治病…先治病…師公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我們先治病救人,先將刀收起來,聽我一言,先把刀收起來,我們是醫者,醫者仁心,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先給人治好了病再說。”

  朱厚照則拖沓著沉重的腳步,不理會這些閑雜的聲音,他淚水漣漣落下,猛地,淚眼朦朧的眼眸一張,而后又用長袖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

  他將自己的臉抹花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緊接其后,朱厚照臉色冷然的張口道:“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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