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們此刻,聽著朱厚照胡吹。
又聽說,還要去天津衛觀武,于是…一個個露出了苦瓜臉。
這天寒地凍的時候,跑去觀武,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
一群丘八,有什么好看的。
可現在,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了。
這個風口浪尖,還要表現自己抬杠的才能,幾乎等同于找死。
弘治皇帝一言而斷,既是決定下來,大家只好紛紛道陛下圣明。
這倒令方繼藩摸了摸鼻子。
感覺這些該死的大臣,有搶自己飯碗的嫌疑啊。
論起溜須拍馬,方繼藩其實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可能比蕭敬這老家伙好,可大明的文臣,哪一個不是萬里挑一的人精,當初,他們是放不下身段,還想維持一點所謂的風骨,所以他們身上的才能,還沒有徹底的發掘出來。
可一旦破罐子破摔,真不要臉了的話…
方繼藩覺得未來的競爭,將會很大。
以后要勤練練才好。
弘治皇帝擔心朱厚照一路遠來,雖這家伙還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父子多日不見,也有許多話要多,卻還是打發了朱厚照滾去休息。
朱厚照美滋滋的告了辭,拉著方繼藩便出了行在,蕭敬早給朱厚照安排了宅邸,朱厚照扯著方繼藩,似乎有話要說,待進了宅邸,左右無人,他方才激動的背著手:“這火器,很有意思,你這長銃,很有意思啊。”
方繼藩見他如此激動,不過倒也可以體諒,畢竟…朱厚照雖然愛好廣泛,可是這么多年來,始終如一的,依然還是他的軍事。
方繼藩笑道:“我那練兵步操之法,不知殿下操練的如何。”
“很有效果。”朱厚照道:“簡直就是太有意思了,昌平衛現在已有了一番模樣,已經能夠做到號令如一,你這法子,倒是很有幾分意思…不過…”
朱厚照頓了一下,他看著方繼藩:“有一件大事,我想和你說,可是,又不想和你說。”
方繼藩:“…”
朱厚照嘆了口氣:“你可知本宮為何要去天津衛?”
方繼藩道:“太子殿下想要讓陛下見識一下新軍的厲害。”
朱厚照搖頭:“若要見識,在昌平不是可以嗎?老方,你近來是不是腦疾犯了,越來越糊涂了。”
方繼藩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殿下,你別嚇我。”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以選擇不聽。”
方繼藩臉上陰晴不定,最后咬了咬牙:“聽,殿下,你說罷。”
“那我說了,你坐穩了,還有,這時你別喝茶,免得你嗆著了。”朱厚照托著下巴,他很關心方繼藩。
方繼藩下意識的手向后拉,卻發現后頭空空如也。
他緊張之下,想拉安全帶來著。
只是可惜,這個時代,沒有安全帶。
朱厚照隨即,從袖里掏出了一份信箋:“你自己看吧。”
方繼藩打開了信箋,一看之下,陡然之間,一切都明白了。
這是自海外送來的一封密報,是經了四洋商行之手送來的。
而寫這書信的人…是王細作。
王細作這狗東西,還活著。
書信之中,王細作俱言自己出海之后,很快得到了西班牙人的信任,他甚至回到了佛朗機,在馬德里,與西班牙國王有過面會。
西班牙國王,顯然對他很滿意,賞賜了他一袋金子,不只如此,還有意冊封他爵位。
當然,王細作對這些,一點都看不上。
他早已被漢化了。
迄今為止,他無時無刻的不在佛朗機,想念著京里的美食,想念著自己十幾畝地的宅邸,想念著齊國公曾許諾給他,替他還的房貸,是否會兌現。
他一次次的散播著大明不堪一擊的言論。
西班牙人曾襲擊新津,新津之戰得手,這令西班牙人意識到,大明更像是一個泥足巨人。
當然,數艘艦船的覆滅,在王細作的一次次的鼓動之下,也讓西班牙人放松了警惕,他們認為,這支小規模的艦隊,理應是遭遇了風暴。
不管如何。
西班牙人膨脹了。
他們膨脹是有理由的,畢竟他們的艦船縱橫四海,他們的軍隊,打遍天下無敵手,他們不將任何非佛朗機人放在眼里。
鑒于漢人在美洲大陸,越來越多,產生了巨大的競爭壓力。
西班牙王國里,一場遠征,在去年伊始,就已經開始謀劃。
他們的作戰計劃非常簡單。
王細作作為向導。
通過教會,與葡萄牙人進行斡旋,希望得到必要的協助。
而葡萄牙人對于大明在西洋的擴張姿態,早已憂心如焚,對此,樂見其成。
而后,將會是一支艦隊,迅速的通過西洋,利用他們的快船優勢,搭載著兩千多名士兵,抵達天津衛。
王細作告訴他們,天津距離大明的都城不過百里,只要攻破天津衛,就可迅速的殺至大明的皇城,而后,一舉破城,到了那時,整個大明,便都臣服于偉大的西班牙王國之下。
天知道西班牙人吃錯了什么藥,居然…他們相信了。
于是,一支龐大的艦隊,早已上路。
這一封密信,是經過特殊的手段加密之后,先讓人送至葡萄牙人所在的呂宋殖民地,而后,再經四洋商行,送到京來的。
而之所以方繼藩沒有接到這封書信,理應是自己來了昌平,劉瑾那狗東西,便讓人快馬加鞭,先送住址明確的朱厚照手里。
方繼藩倒吸了一口涼氣:“殿下,這信,是半年前發出的,而發出的同時,西班牙的船隊,也已大致出發了,也就是說…極有可能,他們…已順著洋流,快抵達東洋了?”
“正是。”朱厚照道:“他們極可能已經過了交趾,甚至,已經過了交趾,若是快一些,這些日子,到了天津衛,也不一定,他們理應在葡萄牙人的地方,進行了補給,現在是要一鼓作氣,襲天津衛,而后,襲我大明京師。”
朱厚照忍不住齜牙:“這些人瘋了嗎,才兩千多人,就敢登上陸地,和我大明作戰,我大明可是帶甲百萬啊。”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兵貴精不貴多,這一點,西班牙人近百年來,連年征戰,他們非常懂這個道理。何況,我大明雖是帶甲百萬,可京畿一帶,真正可用的兵馬,也不過七八萬人,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西班牙人這些年,征戰四海,往往動用的,都是以數百人,或是千人,擊潰數萬,甚至十數萬大軍的嗎?西班牙人給人的印象,歷來是他們的艦船厲害,可其實…并非如此,他們能夠區區一小國,而布武天下,仰賴的,卻是他們的步兵,正因為他們的步兵,總是以一當十,在王細作的鼓動之下,他們方才有如此的信心,認為兩千人,足以遠征大明。”
朱厚照聽罷,倒是想起,從一些佛朗機人的俘虜口中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王國,確實有在西洋和黃金洲,以數百上千人,擊潰數萬甚至十數萬大軍的戰例。
在西班牙人眼里,大明,也不過是比滿臘加人和印第安人要強一些些而已。
何況,此次是奇襲,又有一個優秀的向導,十分了解大明的情況。
王細作…真是個神人哪。
臥槽…這樣都能忽悠的上。
方繼藩看著這密報,哭笑不得。
“我有王細作,可抵一百套宅子,我想好了,此次他立了大功,我賞他三十畝地。”方繼藩不禁道:“不過殿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簡單。”朱厚照道:“先瞞著父皇,這封密報,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人知道,老方,你便是害了我,你不可出賣自己的兄弟啊。”
方繼藩像吃了蒼蠅一般:“…”
“先讓父皇去天津衛,時機成熟時,再密報父皇。天津衛關系重大,絕不容有失,可你也知道。若是父皇不在天津衛,是斷然不會將重兵陳列在這天津衛門戶的,百官們為了不容有失,一定會收縮所有的兵力,以逸待勞,想要在京師和佛朗機人決戰。天津衛現在有這么多的船塢,正在建造蒸汽機船,這蒸汽機船,并沒有制造出來,便連第二艘,也還要等到明年三月才可下水呢。”
朱厚照道:“所以,我們必須得在天津衛,一舉將這些登岸的賊子,統統拿下,一個都不準放走,本宮需要有足夠的兵力,切斷他們的所有后路,只有父皇在那里,隨駕的,才有數萬驍騎和金吾衛官兵,這才足以短時間之內,將這些該死的佛朗機人全殲。你懂本宮的意思嗎?”
方繼藩懂了。
朱厚照所求的,不是京師的絕對安全,而是讓這群遠道而來的朋友,在最短時間之內,統統擊垮,一個不留。
他要的是一旦完勝,絕不容有任何的閃失。
可是…陛下何辜啊,成天被你糊弄?
朱厚照認真的看著方繼藩:“老方,你要相信本宮,本宮等這一日,等了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