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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方大善人出擊

  弘治皇帝說到了殺無赦的時候。

  連他自己都萬萬沒想到,這三個字,竟是如此的輕易出口。

  他怒了。

  滔天之怒。

  朕之家事,朕的兒子,容你區區一個草民,在此胡說。

  倘若,當真你對太子擔心,私下告訴朕,那倒也罷了,可大庭廣眾,四處誹謗太子。

  你…想做什么?

  弘治皇帝冷笑。

  他看著毛紀。

  而毛紀,依舊凜然無懼。

  在來之前,毛紀就已知道,他到了御前,會讓弘治皇帝被迫做出兩個選擇。

  一個,便是弘治皇帝‘幡然悔悟’,無論陛下心意如何,他也會做出讓步,從此之后,大明將會走回原來的老路。

  而另一個…選擇,就是讓自己死。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呢。

  毛紀的雙目之中,猶如止水一般,毫無波瀾。

  今日在此,自己和弘治皇帝的奏對,會名動天下。

  今日自己的血,將染紅這里。

  而自己,也將光耀后世。

  這…對于自己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他從容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他的從容,仿佛是在在進行無聲的對抗。

  他一遍遍的在告訴弘治皇帝,你輸了,陛下…你登基二十多年,所展現出來的仁慈和寬厚,就在今日,蕩然無存。而我毛紀,此前雖是聲名不顯,可自此之后,后世之人只要提及到陛下,就會提及到我毛紀。

  陛下動了殺念,不過是因為恐懼而已。

  害怕了嗎?

  毛紀微笑,在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和污垢之后,他雙膝拜下,行五體投地大禮,叩首道:“雷霆雨露,俱為君恩,陛下要誅臣下,臣下不敢不死,臣…謝陛下恩典。”

  這一番畢恭畢敬的話,徹底的觸怒了弘治皇帝。

  他要見到的是毛紀的恐懼和不安。

  要見到的,是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而不是坦然受死。

  他越如此,便越使弘治皇帝難堪。

  弘治皇帝雙目赤紅,手指著毛紀:“不忠不孝!”

  毛紀叩首之后,長身而起,面帶微笑。

  他能感受到這雷霆之怒,也感受到了百官和眾士紳們驚恐和惋惜的樣子。

  許多人低聲垂淚起來。

  他們似乎被毛紀的義舉而感動。

  哪怕是那些沖進來的錦衣校尉,也是大汗淋漓。

  人格的魅力,是偉大的。

  毛紀轉身,看著幾個沖進來的錦衣校尉,微笑:“麻煩了。”

  錦衣校尉們面面相覷。

  蕭敬佇立在弘治皇帝身側,歇斯底里的大吼:“拖出去。”

  幾個錦衣校尉這才放肆起來,有人打下了毛紀頭上的綸巾。

  有人拽著他的儒杉。

  毛紀開始變得狼狽。

  可是…這等有辱斯文的一幕。

  看在所有人的眼里。

  謝遷也不禁動容了。

  陛下這樣做,不啻是成全了毛紀的忠義之名啊。

  更多人紅著眼睛,目送著毛紀。

  右都御史陳豐咬著牙,唇要咬破了,他知道陛下發了雷霆之怒,毛紀先生…命不久矣。

  那士紳趙毅,看著這一幕,既覺得恐懼,所謂伴君如伴虎,竟讓他親眼見識到了。

  對外,趙毅喜歡自稱是毛紀的弟子,可實際上,毛紀并不認識他。

  可這并不妨礙,趙毅對毛紀的崇敬之情。

  毛紀簡直就是讀書人的典范,是士大夫的楷模。

  滾燙的淚,自趙毅的眼里落了出來。

  他突然失聲,哭了。

  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

  不少人已是眼眶通紅,一個個眼淚模糊的看著毛紀。

  毛紀顯得坦然。

  哪怕他現在狼狽不堪。

  弘治皇帝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

  看著這些人,看著這些大臣和士紳,他想到的是…背叛。

  這么多年來,自己對他們何等的厚愛。

  一個人給一個群體,做了一百件好事,勉強得了幾句夸贊。

  可只要有一件事,不能讓這個群體順心,這個群體,便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這個人的對立面。

  弘治皇帝身子在顫抖,臉色極是可怕。

  而此時…突然有人道:“且慢!”

  且慢二字出口。

  所有人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

  是方繼藩。

  方繼藩這個狗東西,現在竟還敢開口。

  許多人怒視著方繼藩,他們認為,毛紀先生的死,方繼藩一定是始作俑者。

  方繼藩慢悠悠的站了出來:“先放了毛紀先生。”

  錦衣校尉聽到方繼藩稱毛紀為先生,不禁一愣。

  卻遲疑的看著弘治皇帝。

  方繼藩已是拜下,道:“陛下,兒臣有話想說。”

  弘治皇帝萬萬想不到,這一刻,站出來的竟是自己的女婿。

  “說!”弘治皇帝臉色森然。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以為,毛紀先生,罪不該死。”

  罪不該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方繼藩這狗東西說出來的話?

  弘治皇帝的臉色,卻更顯得難堪。

  他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站出反對自己的人,竟是方繼藩,是自己的女婿,是自己的得力心腹。

  弘治皇帝死死的盯著方繼藩,露出的是失望之色,在這憤怒和失望的情緒夾雜之下,弘治皇帝的聲音顯得嘶啞和疲憊:“你說什么?”

  方繼藩道:“陛下,毛紀先生說的話,兒臣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他乃是大儒,名望極高,兒臣在想,或許…是太子殿下錯了,有錯,改了便是,陛下不該發這雷霆之怒,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弘治皇帝身子一顫。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懵了。

  臥槽,方繼藩這狗東西,果然他是不要臉的啊,他是風往哪里吹,他便往哪里倒,這是真的一點廉恥之心都沒有啊。

  是了。

  此次若是殺了毛紀先生,那么天下人的怒火,都會朝著方繼藩而去,方繼藩想來,也見識到了人心的可怕吧。

  這狗東西。

  可有了方繼藩帶頭,所有人精神一震。

  那右都御史陳豐已是拜下:“是啊,陛下,請陛下收回成命,毛紀先生,他罪不至死啊。”

  “陛下…”又有人拜倒:“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趙毅也混在人群之中,拜下了,他哭的稀里嘩啦:“毛紀先生,不過是發表自己的看法,哪怕是他出言不遜,也請陛下,萬萬不能因言治罪。”

  “陛下…”

  片刻之間,這堂中的士紳和大臣,竟跪下了一大半。

  毛紀狼狽的站著,他站的像標槍一般,依舊…還是面帶微笑。

  他回頭,看向弘治皇帝。

  而弘治皇帝的瞳孔在收縮,弘治皇帝身軀一顫,他心亂了,那心底的憤怒,竟似可笑起來。

  萬萬想不到,方繼藩…他…

  蕭敬急了,他生怕陛下有失,忙是看了弘治皇帝的臉色一眼,而后怒道:“大膽,你們好大的膽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們想要做什么,你們想要做什么,來人,立殺毛紀,立殺毛紀!”

  “不能殺!”方繼藩抬頭,直面弘治皇帝:“陛下,既然這么多人,都說太子殿下錯了,都認為毛紀先生有冤屈,難道陛下,還不能從善如流,還要誅殺毛紀先生嗎?若是如此,兒臣只恐陛下為人所笑啊,陛下乃是圣君,自然知曉輕重。陛下…既然新政不對,那么兒臣就請陛下罷黜新政。”

  罷黜新政…

  弘治皇帝內心深處,已是翻起了滔天怒火。

  新政是你方繼藩提議的,朕一直都在支持,可萬萬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你方繼藩居然開這樣的口。

  方繼藩繼續道:“兒臣也懇請陛下,召回太子殿下,令他回京,面壁思過,再請毛紀先生,教導太子,監督太子殿下的言行舉止。不只如此,太子殿下此前鼓搗的那些無用之物,統統都要銷毀,那些蒸汽機,還有蒸汽鐵路,這鐵路,不能再修了,毛紀先生,乃是道德君子,他說的話,想來是不會錯的,朝廷治天下,重在教化,而非那些奇技淫巧之事,陛下…兒臣…愿解散西山書院,銷毀技藝記錄,讓這天下,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懇請陛下…圣裁。”

  誰也沒想到,方繼藩率先認慫了。

  毛紀心里松了口氣。

  他雖知道,死不可怕,可這畢竟是最壞的打算。

  當然,他還有更好的選擇。

  譬如…活著,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大事…成矣!

  毛紀面帶著微笑,他看到了弘治皇帝的沮喪,看到了他面上露出的痛楚之色。

  自己…贏了。

  可是…

  許多人突然沉默了。

  陳豐愕然的抬眸,他一臉懵逼。

  啥…啥意思?

  方才方繼藩說啥來著?

  鐵路…不修了?

  趙毅也一頭霧水,本來眼里還噙著淚,聽到此處,也懵了。

  不是說好了,修鐵路到昌平的嗎?

  啥意思?

  不新政了,也不修鐵路了?

  原以為…這本該是一個喜極而泣的大團圓景象。

  可一下子,許多人都變得無措起來。

  方才還是痛心、悲涼的臉,現在都是一副…臥槽的樣子。

  沉默。

  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似乎一下子,連空氣都已變得靜止了起來。

  第四章,還有,大家先別急著罵,第五章會揭開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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