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樓處已是瘋了。
看著無數掛出來的地,此前人們還在瘋搶,人們還奔走相告,以為…有了便宜可撿。
可慢慢的,卻有些不對勁起來。
怎么這宅子…賣不完的?
第一日…
掛出萬畝。
賣出三千畝。
第二日,剩余的七千畝掛了出來不說,竟又追加五千畝。
第三日…那掛出來的招牌里,幾乎讓人絕望。
三萬畝。
一下子,那洶涌的人潮,又跑了個干凈。
王金元耷拉著腦袋,舉著蒼蠅拍,拍著幾個銷售的腦袋玩,銷售們哭了。
明明前幾日,大家都還在搶的。
“王掌柜,王掌柜,不好了,牙行里,掛出了許多二手宅邸,都在急售。”
“噢。”王金元道:“知道了。”
傻子都明白。
前些日子,宅邸的價格急劇攀升,這不但讓不少沒有買宅邸的,拼了命的揮舞著銀子朝售樓處趕,那些想要出售的,也不敢出售了,捂在手里,就等著繼續漲下去呢。
不只如此呢,還有為數不少,宅子已有了,可就想錢生錢的,看這宅邸的價格,一日一價,日益攀高,哪里還坐得住,因而…紛紛去西山錢莊里告貸,先拿原先的宅邸做抵押,取出現銀,而后買第二套,之后…再四處籌措銀子,買第三套、第四套。
如此火熱了一個多月,一群人像瘋子一般,生生將這宅邸,折騰到了四萬五千兩。
就這四萬五千兩,還特么的是淮南路的價,都出三環線了。
可現在…西山建業瘋了似得,掛出數萬畝宅子,搶購的要多少有多少,大家突然發現這宅子買不完,越買越多,一下子,變得謹慎起來。
宅邸沒人買了,人都跑光了。
王金元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了多少意義。
“哎…怎么這些人,都跟猴一樣聰明呢?”王金元將蒼蠅拍子,狠狠的拍了一個銷售的腦袋。
那銷售哎喲一聲,舔著臉笑:“王掌柜打得好,這一拍下來,真如小人的再生父母一般,小人本是愚鈍,爹娘生的不好,得王掌柜這一拍,竟突然覺得仿佛有一股神力,源源不斷的涌入小人的神識,變聰明了呀。”
另一個銷售將腦袋湊上來:“王掌柜打我罷,打我罷!”
“滾!”王金元齜牙,嫌惡的看著這些沒臉沒皮的東西一眼。
他心里在琢磨…少爺…到底是不是犯了腦疾呢?
每隔一會兒工夫,就有人來,帶來一個個可怕的消息:“王掌柜,嚇死了,嚇死了啊,牙行那里,掛出的宅邸又都了百畝,價格一個時辰,竟暴跌了一千多兩。”
“王掌柜,不妙了,又跌了,又跌了…”
“王掌柜…”
新城通州路的步步高升院里。
大半夜的,房梁上掛著七尺白綾。
一個頭戴烏紗帽的官員,抬頭看著懸在半空的白綾上。
這一刻,他淚流滿面。
眼里,寫滿了絕望,整個人,打了個冷顫之后,徐徐的步上了一個矮凳,雙手握住了白綾,他突然發出了哀嚎:“方…繼…藩…你這個狗都不如的東西啊…”
而后,他將腦袋套進了白綾里。
雙目無神的看著虛空,雙腿顫抖著,終于鼓起了勇氣,雙腿一蹬,踢翻了矮凳。
而后,整個人便吊在了白綾上,雙目暴出,雙腿失去了支撐,或許在這一刻,突然又令他生出了本能的求生欲,他兩腿開始掙扎起來,可越掙扎,那窒息感越重。
終于,有人撞開了門。
是一個婦人。
婦人發出了嚎叫:“來人,來人,快來人啊,老爺…老爺他上吊自盡,快救人哪…”
一下子,府中沸騰起來,許多人涌出來,沖入屋子,人們將老爺搶救下來。
老爺拼命的在咳嗽,那婦人則掏出了手絹,一面擦拭著淚水,一面哭叫:“老爺,你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啊,天無絕人之路,不就是欠了大筆的銀子,買了宅嗎?這宅子,才跌兩日啊,誰知明日會不會漲?老爺,你若死了,我們一家老小,怎么活啊。您也不想想,你欠了這么多的貸,欠了這么多啊,你一蹬腿,去了也便罷,一了百了,可我們怎么活,怎么活…”
這老爺,終于理通了氣,第一句話就是瞪大眼珠:“活,活什么活,都死了吧,死了干凈,還怎么活?借了十七萬兩,親朋好友都借了遍,棺材本都拿出來了啊,西山錢莊那兒,又是十三萬兩,這是驢打滾的債,可就一天,一天哪,一天的時間里,就跌去了上萬兩,明日…還不知怎么樣,再跌兩日,首付就白付了,想要賣宅止損,補了這個窟窿,可賣得出去嗎?賣的出去嗎?”
這老爺說罷,便如孩子一般,滔滔大哭。
方繼藩那狗東西,他不是人哪,他這是要把人往死路里逼。
這一個多月來,行情大漲,多少人以為有利可圖,在砸鍋賣鐵啊。
人們都誤以為,這宅邸,只會漲,不會跌的,再怎么不濟,也不會虧,這多少官員、富賈,甚至是太監,都拼了命的籌措銀子,往里頭砸,那些倭人,還有半月前來京的朝鮮兩班勛貴子弟們入了坑不說,還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繼呢。
現在好了。
全完了,他方繼藩,跳樓大甩賣,幾萬畝的地,直接甩出來,這…還有活路嗎?有嗎?
一家人…無不垂淚,說到此處,紛紛抱頭痛哭。
方繼藩起了個大早。
朝會的日子嘛,畢竟是興王入京,陛下親自召開朝會,顯然,是看重興王,想對天下人表示,自己對興王的厚愛。
據說興王會去,還有…他的兒子。
叫啥來著…噢,朱厚熜。
這真的…是一個孩子啊…
方繼藩興沖沖的穿衣、洗漱,卻見王金元,一大清早的就出現在了宅子門口。
他急的來回踱步,一見中門開了,少爺出來,便瘋了似得上前:“少爺,少爺,穩不住了,穩不住了,這可怎么辦,可怎么是好,昨日,只賣出了七十多畝,銷量較往日,暴跌了數倍不止,少爺,你看…”
方繼藩繃著臉,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噢,知道了,滾開,別攔我上車。”
“少爺…”王金元一聲哀嚎,跪下了,拽著方繼藩的裙角:“少爺,這宅子,可怎么賣啊,這不是殺雞取暖,沒見過搬石頭砸自己腳的。”
方繼藩陰沉著臉:“你以為我想?不是那些狗官,成日在那嘰嘰歪歪,天天在那之乎者也,不做正經事,好好的日子不過,個個以為事不關己,靠著一張嘴皮子,在那耍橫。你以為本少爺想砸盤?本少爺這是在教這京里的那些個狗官們做人,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以天下為己任,事不關己?好啊,我少掙幾千萬兩銀子,有什么關系,為了正義,我視錢財如糞土。至于他們,讓他們統統去死吧,
王金元有點懵,臥槽…怎么聽不懂啊。
少爺…這是真的腦疾犯了,瞧他語無倫次的。
王金元張口想說什么。
方繼藩卻已登車,車門未關上,方繼藩坐在沙發上,翹腳,目光變得深沉,嘴角勾起了微笑,慢條斯理的端起早有人泡好且擱在了車廂茶幾里的茶水,呷了口茶,慢條斯理的道:“今日…再掛一萬畝地出來。”
“啊…”王金元的嘴,張的比雞蛋大:“此前的地,已是滯銷了…”
“你不掛,今天晚上就掛你!”
方繼藩已是將車門合上,懶得聽他啰嗦。
世界清凈了。
這就是馬車的神奇魔力,人在車中坐,管他外面的人去死。
馬夫已是揚鞭,打馬而去。
王金元打了個冷顫。
他…心里知道,少爺這德行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他腦海里,立即就浮現出自己被剝光之后,掛在了少爺房里的一幕畫面,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同時,他心里浮出一個可怕的念頭,為何這畫面里,自己是剝光的呢?
為什么呀…
兵部尚書馬文升,一臉焦慮的上了車,今日早朝,片刻都不能耽誤,可他似乎昨天一宿沒有睡好,顯得憂心忡忡,上了車,也沒有疲倦。
此時…有人腳步匆匆的行至馬車前,快步入車,他蹲著身,低聲對馬文升道:“老爺…牙行那里…今日掛出了招牌…歇業了…”
馬文升不禁打了個哆嗦,面色更是慘然,他皺眉:“何故?”
“反正也賣不出去,無人問津…天知道…明日…會跌多少呢。”
“噢。”馬文升點點頭,勉強鎮定:“知道了,你且下去。”
“是。”
這人忙是下車,小心翼翼的為馬文升關上了車門。
馬文升眉頭緊皺,靠在了沙發上。
一宿未睡的他,雖是眼袋烏青,可此刻,依舊沒有絲毫的睡意。
馬車…已是動了,朝著大明宮而去。
幸不辱命,有點晚,主要是不好寫,刪刪減減的,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