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同僚們面對王不仕,是沒有底氣的。
因為王不仕總是能拋出一些他們不懂的話,教他們自慚形穢。
何況,經濟之道,他們是真不懂啊。
就像是一群睜眼瞎,面對著王不仕,這王不仕隨便開口說點什么,他們只覺得這家伙神秘莫測,哪怕是想要反駁他,也開不得口。
可現在…自打武大師四處傳授他的經濟之道,這經濟之道,淺顯易懂,將眼下房價下行,且各行各業俱都要深受其害的道理一條條的擺到了明處的時候,他們懂了。
相比于這個說話不好聽的王不仕,那說話很好聽的武大師,顯然更讓人信任。
王不仕見他們無動于衷,心里不禁搖搖頭。
忍不住,又是感慨。
遙想當年,自己和他們,豈不也是一樣嗎?
正因如此,王不仕才誕生了惻隱之心。
或許……是因為骨子里,那些圣賢書的作用吧,總覺得他們這些人,也并非是壞,都是生而為人,也都是讀書人,寒窗苦讀,而今金榜題名,位列清流,這樣的人,又能壞到哪里去呢。
他們…只是和當初的自己…愚蠢罷了。
王不仕便沒有再做聲,低頭…做自己的事。
方繼藩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嚎叫。
卻是因為,這大清早的,日頭莫說是三竿,便是天都還未亮,自己正摟著自己的妻子睡得正香,朱秀榮在自己的懷里,小鳥依人,這等只有在萬物靜寂之時的和諧美好,卻突然因為一股寒意,徹底的打破了。
床榻邊,有人。
或許是因為第六感的緣故。
又或者是,從前的方繼藩,過于人渣,是為人間渣滓,社會敗類,雖然新的方繼藩已取代了從前那個人渣,早已憑著自己的善良,洗心革面,成為了大明滿朝稱頌、賢明在外的人。
可畢竟那個人渣,實在做了太多的孽,天知道他當年,留下了多少仇人。
是以,方繼藩練就了超強的第六感,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為的…就是防范有走在街上,被人后腦勺拍磚,睡著被梁上之人,突然一刀結果了自己。
方繼藩警覺的張眸。
果然,在那一縷透過了玻璃窗的晨曦之下,有一個人影。
方繼藩下意識的嚎叫,方要大叫‘好漢饒命,我上有老父,下有妻兒,家窮…’之類的話。
而后,這個塌邊的人毫不猶豫的用手捂住了方繼藩的嘴。
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老方,別叫。”
太…太子殿下…
方繼藩怒了。
臥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這家伙絕對是屬賊的,好好的太子不做,你做梁上君子?
一股澎湃的正義感,由方繼藩的內心深處煥發而出。
似是朱秀榮也醒了,似乎很有勇氣,下意識的舉起粉拳,朝朱厚照面門打去,一面道:“人來,有刺客!”
朱厚照猝不及防,面門被妹子一拳打中鼻梁,頓時懵了,鼻頭火辣辣的疼,于是大叫:“是我,是我,妹子莫打。”
夫妻二人,此刻幾乎炸了。
朱秀榮下意識的躲入被中。
方繼藩:“…”
朱厚照道:“老方,還愣著做什么,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是大吉之日啊,這么多的倭國貴賓,都要游覽咱們新城,領略我們大好山河,看咱們的房子呢,我背了一宿的臺詞,天就亮了,就知道你又要睡懶覺,心里不放心,快起來,快起來,我們帶人去看房了。”
方繼藩:“…”
朱厚照掌了燈。
見妹子早已躲入了被下。
頓時,心里有點幽怨,突然好像失去了什么,便唧唧哼哼的道“有什么了不起,躲什么躲,本宮又不是沒有看過,三歲時就看遍了,后腰有紅痣,腿根有…”
方繼藩一轱轆翻身,大義凜然道:“殿下,我們不要再糾纏兒女情長之事了,辦大事要緊,我立即起來,咱們趕緊出發,想到貴賓們至今住在破舊的鴻臚寺,我便心里不自在,時間不等人,我們這就出發。”
朱厚照舉著燈盞,一面道:“好好好,你快穿衣,難道你今日,總算說了人話。”
方繼藩忙不迭的穿衣,說起來,平時都是別人伺候著自己,而今,自己要穿衣,還真有些麻煩,稀里糊涂的勉強將衣物套了,來不及將衣帶子系上,便摟著朱厚照的肩:“走走走,別耽誤工夫。”
朱厚照忍不住回頭望:“妹子,打擾了啊,下次給你賠罪,別捂的這么嚴實,要透著氣呀。走了啊,別送。”
方繼藩用手箍著朱厚照的脖子,故意使他透不過氣。
朱厚照便掰開,大叫道:“我和自己妹子說話,你箍著我做什么。”
朱秀榮終是俏臉自被里鉆出來,冷若寒霜:“我要告訴母后,告訴曾祖母,告訴父皇…告訴…”
朱厚照立即耷拉著腦袋,再不敢多嘴了,麻溜的走了出去。
出了房,見天色還早,方繼藩恨透了朱厚照,又恨門前的侍衛竟和侍者沒有阻攔,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卻只一個個跪在地上,不敢做聲,似乎是朱厚照進來時,對他們有過威脅,因而一個個戰戰兢兢,魂不附體,又怕得罪太子,又怕得罪方繼藩的模樣。
方繼藩速速的讓人取了一些水,很快的漱口,而后便和朱厚照出了門。
為了此次看房,鎮國府調用了上千兩馬車,所有的馬車,有的來自鎮國府,還有各個馬車行,為了防止,到時交通癱瘓。
所以朱厚照,特意提早了一些。
一早,王金元就去鴻臚寺請人。
而后數千倭國的貴賓們,便紛紛登上了專門包下的蒸汽火車。
他們一個個精神飽滿,對于這一日,甚為期待。
而后,無數的馬車,擺成長蛇,直接上月臺,兩三個倭人,登上一輛車,直接將人拉走。
為了顯示,對于貴賓們的歡迎。
防止,有人與其產生沖突。
前頭,是數十個五城兵馬司的人員,騎上了自行車,開道。
這自行車,要制起來,也容易。
因為有了良好的道路,使自行車的廣泛運用,有了可能。
方繼藩讓人試制了數百輛,輪胎用的乃是橡膠,車輪因為蒸汽火車的制造,技藝已經達到,都不成問題。
唯一麻煩的,就是鏈條。
暫時,還不能大規模的生產,多為能工巧匠手工打制。
因而,生產的不多,未來還需不斷的改進,這些生產出來的試制品,便將其丟給了五城兵馬司,讓他們騎著這玩意,四周巡視。
二十九輛自行車,擺成了雁形,他們一面搖著車上的鈴鐺,一面騎行,聲勢看上去極是唬人,而后,是一輛輛馬車,在晨曦之下,倭人們坐在這四輪馬車里,密封的車廂以及橡膠制的車輪,再加上瀝青的路面,幾乎已經過濾掉了所有的震動。
他們自車廂里的水晶玻璃,看著外頭沿途一排排的樹木,隱在樹木中的宅邸。
遠處巍峨的皇城,清晰可見輪廓。
那巨大的鐘塔樓,亦是抬頭可見。
戲臺、學堂、衙門、筆直的街道,通向遠方。
道路…自是一塵不染。
按時,會有人來進行清掃。
車中的倭人們,和第一次來此時的心境不同。
那時,他們更關注的是大明皇城的巍峨大氣。
可現在…發掘的卻是無數細小的細節。
織田信定坐在車中,聽著同車的伙伴,不斷的發出贊嘆。
于是乎,他們的腦海里,都腦補出了這樣的畫面。
自己坐在舒適的車廂里,外頭美好的景物在身邊掠過,而后,抵達他們溫暖舒適的宅邸。
這和自己故鄉中的守護大名和城主的府邸,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哪怕故鄉的宅邸再大,尊榮感,也及不上能住在此的萬一。
而后……馬車開始將他們拉向近郊,在慢慢的離開主城區,漸漸的,他們看到建筑開始稀疏起來,許多建筑,還只修了一半,甚至可以看到,光禿禿的,裸露在地面上的泥土。
緊接著,下車。
這里幾乎已至三環了。
已看不到皇城和鐘樓,只可看到,一兩里外,城市的邊緣,那無數的建筑浮現。
“織田君,為什么是在這里?”
人們開始發出了疑惑,大為不解。
他們所有的美好想象,明明是來時的住宅啊。
可怎么…就拉來了這…似是鳥不生蛋的地方。
遠處,孤零零的售樓處便矗立在那里,在這建筑背后,是一縷炫目的晨曦。
朱厚照激動的手舞足蹈,他跳上了專門的高臺。
方繼藩命人敲了銅鑼,吸引了所有倭人們的注意力,而后,方繼藩扯著嗓子大吼道:“太子殿下在此,殿下有話要說。”
納尼?
竟是太子殿下。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之子嗎?
雖然滿心的疑惑。
可此時,太子殿下親自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還是令無數有點兒心涼涼的倭人內心深處,有了一點暖意。
賓至如歸,能受太子殿下這樣高高在上的人親自款待,想來,確實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