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朱厚照來,車是不能通的。
而被請來的賓客們,卻似乎對于耽誤了吉時,并沒有太多的反應。
習慣了。
這才是日常啊。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看著這龐然大物,有人好奇,有人調侃,也有人東看看,西看看。
將拳頭握緊,磕一磕機車的鐵皮,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若以西瓜而論,嗯…它是熟的。
當然,它不是西瓜,它是一輛車,一輛很大很大的車,渾身通體漆黑,帶著猙獰,宛如下山的猛獸。
在它的正面,上頭還扎著許多花,圖個喜慶嘛,老百姓們喜聞樂見,車上頭掛著橫幅:“小朱秀才奮進號”。
而在此時,一個聲音道:“太皇太后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太皇太后……
所有人都懵了。
車駕直接上了月臺。
朱厚照騎著馬,顯得精神奕奕。
見這里烏壓壓的人,便中氣十足的道:“吉時到了沒有,吉時到了沒有?”
方繼藩一見,忙是迎上前去:“到了,到了,快到了,再過兩炷香,就可以了。”
朱厚照翻身下馬,親自去打開了馬車的車廂。
而車站里,無數人沸騰。
咋回事,太皇太后怎么來了 許多人還未見到太皇太后的真容,便已紛紛的拜倒。
口呼:“娘娘千歲,太子殿下千歲。”
人們對于太皇太后,是敬若神明。
這位老太太過于高壽,卻扶立弘治皇帝登基,地位崇高,當今皇上,都是他的孫子,你說厲害不厲害?
太皇太后巍巍顫顫的出來,覺得這里有些氣悶,她抬眼,就看到了方繼藩。
方繼藩喜滋滋的上前:“見過娘娘。”
“方卿家,有些日子不見了。”周氏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她對方繼藩的印象不錯。
方繼藩美滋滋的道:“一直都想去拜見,又怕礙了娘娘的眼,太子殿下說,娘娘不喜歡見生人。”
朱厚照齜牙,怎么又是我的錯 周氏就樂了:“別聽他胡說,哀家喜歡見你,見了你和太子,便覺得,呀,你們年輕人真好,哀家有時也會想年輕時,做姑娘時的事,方卿家,哀家前些日子見過了正卿,他說你總打他,有這么回事嗎?”
方繼藩:“…”
周氏嘆口氣,才道:“孩子打他做什么,才這么小,有本事,欺負外人去啊。”
方繼藩心里說,我兇起來自己都怕,外人哪里敢到我面前來裝逼,打方正卿那個小畜生,不也是為了老百姓們好嘛?
周氏沒有繼續追究下去,抬眼看著許多人,道:“都讓他們平身吧,哀家,只是來看看蒸…蒸什么?”
朱厚照忙道:“蒸汽火車,自己會動的,了不起的很,都是孫臣造出來的。”
嗯,最后一句是重點!
周氏目光隨著朱厚照的視線看去,被那鐵軌上臥著的龐然大物所吸引,她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東西,可怕的很,哀家看著,怵得慌。”
朱厚照道:“丑是丑了點…”
其實,他很想給蒸汽火車營造一個可愛一些的形象,可方繼藩給自己的構思,大抵就是這么個樣子。
朱厚照道:“請曾祖母登車。”
說著,朝方繼藩擠了個眼色:“老方,你陪著曾祖母在車上坐著,本宮去燒爐子,你可得侍奉好了,出了事,可要仔細腦袋。”
方繼藩頓時要炸了,這燙手山芋,怎么就丟給自己呢 可他有選擇嗎?他只好笑臉迎人的攙著太皇太后,一面解釋朱厚照為何要去燒爐子,一面安慰太皇太后,不用害怕,這車,安全的很,待會兒,就曉得這車的好處了。
他攙太皇太后去的,乃是一號車廂,這一號車廂,乃是貴賓車廂,車價最高不說,里頭的陳設,完全是按新城室內裝飾的標準,固定好的上等家私,專門的大沙發,還有柜子,兩面的玻璃,可收攬外頭的風景,還有專門的婢女,在此伺候,有酒水、茶水供應,甚至,這里還預備了一些小糕點。
地面上,鋪了一層羊毛毯子,車廂的鐵皮,也都用木飾貼面遮了,進入其中,哪里有半分進入怪獸體內的樣子。
方繼藩請太皇太后坐上了沙發上,打了個響指,吐出了一個字:“茶。”
早有婢女斟了茶水來,款款的恭送到太皇太后的身邊。
太皇太后端著茶盞:“哀家不愛喝茶。”
方繼藩道:“這里還有酒水,有酸梅汁,有西瓜汁。”
“罷了。”太皇太后道:“哀家還是喝茶吧。”
她好奇的左右四顧,邊道:“這里窄了窄了一些,不過…看著,尚可。哀家在外頭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怪味,怎么進了這里,卻是沒了”
方繼藩邊笑著道:“這里都是用花瓣精煉的香水,所有的陳設,也都是用香皂清洗的,娘娘若是不信,聞一聞便知道。”
太皇太后沒有去聞,卻是呷了口茶。
方繼藩親自端了一些糕點來:“娘娘只管在此閑坐,很快,這車就要開了,太子殿下親自開車。”
外頭,有人吹起了哨子:“上車,上車…”
八個車廂,除了一號車廂不允許人進入之后,二號和三號,雖也有裝飾,可比之一號的裝飾就差得遠了,不過,卻也有小沙發坐著,再此后的車廂,就完全是沒有座椅的,只有一個個欄桿,讓人自行扶著。
一聽要上車,頓時,所有人都炸了。
“啥,沒讓我等上車啊。”
“上什么車,不是說發車儀式嗎?請帖上只是說發車…”
“我不坐,我不坐,我打死都不坐,我見它,我頭暈的很。”
可在這車站外頭,卻早有護衛將這里圍了個嚴嚴實實。
人們對于新鮮的事物,往往帶著一種無形的恐懼,往往不太愿意去接受。
這等人,是最缺乏科學精神的。
不但不接受,心里還詆毀呢。
這是病,得治。
方繼藩早就預備到了這種情況。
所以楊彪和沈傲二人,早帶著人,和東宮的禁衛集結了。
一個個殺氣騰騰,氣勢逼人!
楊彪粗嗓門大吼道:“他娘的,開始唱名,太子殿下和方都尉有令,活了要進去,死了,也要將他尸首搬進去,要相信科學,不相信的,去見閻王老子吧。”
“遵命!”
眾人應諾。
各個車廂門口,早有列車員拿出了簿子,一個個唱名:“張業!張業在不在,來,請他上二號車。”
頓時,有人從人群之中揪出一個中年漢子來。
這人面如土色:“我爹是英國公,張信是我兄弟,自己人,自己人哪,我兒子還在保育院里讀書,大水沖了龍王廟啦,我要見太子,我要見方都尉…”
幾個人禁衛依舊不為所動,駕著他,直接送進車廂里去了。
張業牙關打顫,張家和方家乃是世交啊,本來派人去了張家請人,自己的爹張羅著歲祭的事,實在抽不開身,這才讓自己來的,他起初還存著看熱鬧的心思呢,跟人笑呵呵的談及這丑陋的巨大怪獸,可誰曉得,這就要上車了。
他一副哭喪臉,拍打著車廂:“我不要上車,我心里怕的緊,啊呀,這到底是什么…我上有老父,下有妻兒…”
這種新玩意,越是被人強迫,就越讓人恐懼啊。
等一個個人被‘請’著登了車,才有帶著袖章的列車員匆匆到了車頭:“殿下,都上車了。”
朱厚照今兒整個人格外的有神采,高興得滿面通紅:“車廂都鎖死了嗎?”
這人連忙道:“鎖了,外頭鎖的。”
“這樣就好了。”朱厚照嘆了口氣,道:“難得他們捧本宮的場,這個恩情,本宮記下啦,拿個小簿子記著,以后他們坐車,都打八折。來,弟兄們,開爐門,引火…”
一號車廂里。
太皇太后聽到了很多嘈雜的聲音,尤其是某些慘叫聲,格外的刺耳。
她擰著眉頭,有些坐不住了:“繼藩啊,這是怎么了哀家聽著,怎么好像…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呢?”
方繼藩依舊如往常的淡定從容,帶著很親和的淺笑道:“娘娘,肯定是聽錯了,大家聽說要上車,要感受太子殿下這蒸汽火車,體驗這一趟,神奇之旅,高興的不得了呢,您細細聽,都是歡呼聲。”
“是嗎?”太皇太后眨了眨眼,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有些問題了。
可方繼藩也是眨了眨眼,一臉真誠的樣子。
太皇太后道:“哀家就這么坐著?”
“是的,就這么坐著,馬上車子就要開動了,到時,會有一些些的震動,不過您放心,這都是正常的,孫臣在這陪著您呢。”
太皇太后微笑,便道:“清早起來,就這樣的不安生,這車…”
正說著,巨大的轟鳴聲卻開始響起了。
太皇太后臉色一變。
事先,可沒說會這樣的呀。
仿佛這巨大的怪獸,開始嘶吼起來,緊接著,車廂開始顫抖。
太皇太后詫異的左右張望。
方繼藩連忙上前道:“不妨事,不妨事,這都是正常的,快了,很快就平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