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陷入了沉默。
弘治皇帝按捺住一顆心疼銀子的心,幽幽嘆了口氣,撫案道:“這…既是太子和方繼藩的一番心意,朕若是不試一試,豈不是寒了他們的心。”
話是這樣說的,可眼睛鼓著,還是忍不住瞪了這兩個敗家子一眼。
他很想不吐不快,直接給點銀子,朕更開心。
弘治皇帝這才繼續道:“既如此,朕就試一試?”
“對,試一試,試一試,孫子,駕車!”
一聽孫子,劉瑾頓時二話不說,牽著馬轉了頭,出了這奉天殿,接著駐馬等待。
群臣心里各種嘆息,卻是無言。
這是陛下的私事,似乎也不好干涉,再說這馬車是送陛下的壽禮,他們也不能讓陛下丟了。
方繼藩笑臉迎人的道:“陛下,這馬車可能比較快一些,您在車里,不必擔心。”
這話怎么聽怎么怪。
弘治皇帝身子一頓,突然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可到如今,他還能說什么,只是微笑道:“朕乃天子,受命于天,自有上天庇佑。”
可百官們的胸襟顯然沒有弘治皇帝的廣闊啊,他們的邪火,又要上來了。
最近因為房子的事,大家脾氣都有點暴躁。
買了房的,憂心著這房子的漲跌。還沒買的,更是一面籌措銀子,一面擔心著等自己銀子籌措到了,卻又買不起了。
弘治皇帝已經徐徐出了奉天殿,眾人只好呼啦啦的跟了去,蕭敬顯得很緊張,臉都是慘然的。
陛下乃是千金之軀啊。
這坐車…會不會不像話?
這顯然是無數人心頭的疑惑。
朱厚照卻是眼中放光,帶著一張笑臉,親自攙扶著弘治皇帝,劉瑾已站的筆直,打開了車廂門。
他幾乎無法呼吸了,好緊張,可接著又開始后悔了,為啥…沒有事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才來,吃飽了起碼把害怕壓下一點吧。
弘治皇帝則是站在車門口的時候左右四顧了一眼,道:“歐陽卿家…”
人群之中,靜默了片刻,歐陽志才上前道:“臣在。”
弘治皇帝不喜歡體驗新的東西,若非是因為十萬兩,理都不想理,可他透過車門,一看這車中甚為寬敞,便招呼了一聲歐陽志。
對于歐陽志,弘治皇帝有一種出自本能的信任。
歐陽志噢了一聲,而后,弘治皇帝入車,歐陽志尾隨而入。
這車廂如外面所見的那般,很寬敞。
畢竟是四輪,這寬為半丈,長約一丈,放在后世,便是大抵五個平方米的空間里,往最里一看,是一個大沙發。
這玩意很敦實,下頭都塞滿了棉花,外頭蒙了一層皮革,皮革上還有細紋,寬大的沙發,顯得很氣派。
弘治皇帝一坐,整個人便陷了進去,可是…這坐姿…舒服。
這感受,比龍椅要舒服多了,竟還可以翹著腳。在沙發的一角,是個可活動的板子,只需輕輕一拉,就等于多了一個茶幾,兩側是車窗,用的是多層玻璃,幾乎隔絕了外頭的噪音。
把車窗的窗簾一拉,弘治皇帝便可看到外頭熙熙攘攘顯得緊張的百官。
可這么坐著,瞭望車窗外的風景,那真是好極了。
弘治皇帝后背靠著靠枕,嗯…這是什么玩意,以后在寢殿里也要弄一副,舒服啊。
而在大沙發的對面,則是兩個并排的小沙發,正好和大沙發相對,那里的空間,就顯得局促的多。
歐陽志弓著身,也跟著進來,弘治皇帝點了點:“卿家也坐下。”
弘治皇帝這時才明白了這對面小沙發的功能。
這是在自己坐車時,若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或是需要在車中辦公,完全可以讓自己靠在沙發上看著奏疏,而這坐在小沙發里的人,則可以隨時提供建議,甚至負責記錄。
這完全是辦公神器啊!
對弘治皇帝而言,單憑這個,就比得上任何交通工具了。他是一個勤政皇帝,一直恨不得自己可以分身,在任何時候都可處置政務。
歐陽志便在對面的小沙發里坐下,顯得有些拘謹,左右看了看,因為拉開了車簾,內里的采光極好,當然,這窗簾也可以隨時合上,因為在這車廂里,還掛著一個馬燈,用以車內照明。
這車廂四壁,都蒙了好幾層皮革,摸了摸,很柔軟,這種皮革填充物,哪怕是發生了碰撞,也可對人進行一定的保護。
當然,最緊要的還是氣派,處處顯現著高級的味道。
在弘治皇帝手邊還有一根線,自車頂垂下來,弘治皇帝一臉好奇,不由道:“此線何用?”
方繼藩笑吟吟的站在車門口,車門還沒關呢。
方繼藩耐心解釋道:“此線連接著車前的馬夫這兒,這車廂里是封閉的,陛下在車里談什么,只要不是大喊大叫,外頭的人都聽不見,可陛下要讓馬夫停止或者加快馬速,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需求,只需扯一扯這線,而在車廂外頭的鈴鐺便會響起,車夫便知殿下的心意了。
弘治皇帝的心頭頓時樂了:“你啊,還真是心思多。”
方繼藩正色道:“兒臣多謝陛下夸獎。”
弘治皇帝看著這個新奇的馬車,忍不住翹起了腳。
說實話,他歷來推崇的是皇帝該當端莊,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可是在這車的沙發里坐著,整個人深陷其中,說不出的舒服,還是這么翹著腳最是舒服,而且…這般坐著,看著玻璃窗外的景色,竟有幾分睥睨天下之感。
弘治皇帝感慨道:“此車…若是不動,倒是極好的。”
他甚至生出一個念頭,索性將這車搬回乾寧宮去吧,乏了,就在這坐坐,這不失為一個作用,總比在內庫蒙塵的好,畢竟…十萬兩銀子呢!
方繼藩自然聽出了弘治皇帝話里的意味,臉都拉下來了。
立即車門一關,朝劉瑾道:“孫子,出發。”
坐在車廂前突出的席位上,劉瑾依舊有些緊張,捏著馬鞭子,雙手扯著韁繩,也不敢用鞭子抽打馬,只駕了一聲,馬便懶洋洋的動了。
走的很慢。
車轱轆開始緩緩轉動。
這四個車輪的橡膠與地面上的瀝青路貼合一起,發出細不可聞,微微的沙沙聲。
可這聲音在車廂里,是完全聽不到的。
弘治皇帝看著車窗,車窗外的景物開始移動了。
只是…
自己在沙發里…竟是…竟是…一丁點都感受不到移動的感覺。
哪怕是步輿,還是會晃晃悠悠呢。
可是…
這車…明明在動啊。
弘治皇帝吃驚,駭然的看著歐陽志。
歐陽志似乎更加沒有反應這馬車在動。
一群大臣,則小跑著追著馬車。
他們是擔心死了。
卻又不知陛下在車內的情況。
反而是朱厚照和方繼藩兩個人樂不可支起來。只見方繼藩大吼:“孫子,左轉!”
這是…還可以轉?
四輪馬車,可以轉的嗎?
劉瑾立即將馬繩子一扯,這老實忠厚如方繼藩一般的蒙古馬只輕輕打了個響鼻,便開始朝左撥頭,繼續前行。
而這后頭的馬車車廂,下頭的四個輪子,竟是平緩的開始轉動。
“真可以轉啊。”有人驚呼。
甚至在轉動之時,弘治皇帝幾乎也沒有什么感覺。
只是當他看著外頭的景物,方才發現,噢,原來左轉了,這是去哪兒?
弘治皇帝坐在車廂里,依舊是以最悠閑的姿態坐著,很愜意,正因為這股子愜意,才給了他幾分能靜靜欣賞車窗外的好心情。
這馬車…倒是極有意思。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想著。
“轉了,轉了。”外頭的人駭然的叫著。
一群大臣,索性老骨頭都不要了,拼命的跟著馬車奔跑,個個氣喘吁吁,生怕這馬車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擔心啊,陛下乃是千金之體,可別出事了才好。
當他們看到馬車轉向時,四個輪子仿佛自己會動似的,很平順,卻干脆利落。
許多人都有些瞠目結舌。
東方的科技樹,點的有點歪。
雖然老祖宗們曾有過無數了不起的科技成就,最出眾的,當屬四大發明了,須知這四大發明,乃是大航海和工業革命的基礎。
可在這馬車上頭,卻停滯了上千年。
四輪馬車不能轉彎,自然也就被人放棄,代之以轎子。
而想要制造四輪馬車,其中最緊要的,是一個車輛最原始的底盤系統。
方繼藩…折騰出來的,就是底盤。
論起車輛的寬敞和舒適性,以及其他方面的比較,馬車按理來說,都是秒殺轎子的。
可這一切的前提卻是馬車必須是四輪。
方繼藩在車輛的底盤里,裝了兩個較為原始的結構,一個是車輛避震器,說穿了,就是在底盤上加上一點東西作為緩沖,過濾掉震動。而另一樣東西,則是車輛的四輪轉向系統,說實話,方繼藩不喜歡拿新概念去收割韭菜,倘若這個世上有韭菜的話,方繼藩完全可以給這底盤取一個名兒,叫做‘雙底盤濾震轉向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