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土豆泥,出奇的難吃。
這是大家比較直觀的感受。
而對弘治皇帝而言,今日的土豆泥,也確實吃的很不是滋味。
有一搭沒一搭的吃完,勉強飽了肚子。
弘治皇帝有一種錯覺…接下來,這賑災,該誰賑誰的災來著?
這時有小宦官匆匆而來:“陛下,太子殿下…”
還沒說完,弘治皇帝叫人撤了盤子:“宣!”
打起精神,弘治皇帝坐直了身體。
朱厚照和方繼藩聯袂而來。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你們方才…在一起?”
“果然一切都逃不過陛下的眼睛啊。”方繼藩聞到了一股子土豆的氣息:“陛下圣明,明察秋毫,沒錯,臣和太子,方才確實是在一起。吾皇…”
傻子都能看出來好嗎?
若兩人不在一起,勢必是兩撥宦官去喊人,總會有個先來后到,現在你們一道來,可不就是方才在一起嗎?
弘治皇帝覺得這種馬屁,簡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
不過…習慣了。
深吸一口氣:“你們方才在做什么?”
朱厚照口快:“煮魚啊…”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弘治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了個嗝,一股土豆味。
劉健、李東陽諸人一臉懵逼的樣子。
朱厚照道:“父皇您不知道吧,鎮國府備倭衛快馬送來了一條大黃魚,嘖嘖,十七斤,新鮮無比,兒臣和方繼藩琢磨著怎么吃了它。”
弘治皇帝有點想拍死溫艷生了,你是知府,你不是說想送魚嗎?唐寅還是很實在的,人家撈了魚,立即就給朱厚照和方繼藩快馬送了來。
溫艷生不是東西啊。
李東陽不由道:“此物,如何送來,不怕臭了嗎?”
“不怕。”朱厚照得意洋洋:“就和冰棒一樣的道理。”
冰棒又是什么?
大家有點兒懵。
其實朱厚照也不太懂,反正方繼藩和他說的,朱厚照道:“只要在冰窖里取點兒冰,將魚凍了,而后這冰魚和冰塊一道兒用厚棉被捂著,快馬送來,這魚還保著鮮呢。”
“…”弘治皇帝目光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道:“是啊,這法子管用。”
太奢侈了吧。
弘治皇帝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朱厚照道:“父皇,兒臣和方繼藩就想著將這魚殺了,燉成湯,給父皇送一些來嘗嘗,這可是正宗海中大魚王,可不多見,是鎮國府備倭衛花費了無數心思捕來的。”
弘治皇帝和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肚子有點撐。
尤其是馬文升…他吃了三盤土豆啊,不斷的打著嗝,撐壞了。
“過幾個時辰再殺吧。”弘治皇帝道。
難得…太子還是有孝心的,竟還知道將魚送來。
他又看了看方繼藩,方繼藩也還算有心,這或許是方繼藩的主意。
現在,他反而不急著先問,這數十萬斤魚怎么回事了,事實就在眼前,果然傳說中的大黃魚是存在的,那么…他倒很想知道,災區百姓們,吃的都是什么個東西。
不過正午吃飽了,再吃魚,實是有些撐不下,還是留著晚上吧。
“這可不成。”朱厚照道:“海鮮這東西,定要講究時鮮,兒臣和新建伯,已命人將魚解凍了,得趕緊吃,晚了就遲了啊。”
“這…”
弘治皇帝臉色變幻著,有道理。
他嚅囁著嘴道:“那就…試一試吧。”
試一試!
陛下有旨,當然得趕緊。
馬文升又打了個嗝,好像是岔氣了一般,眾人循聲而來,他老臉微微一紅,假裝啥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制作黃魚湯的辦法很簡單。
甚至有些簡單粗暴。
至少方繼藩知道,等到后世人們開始用最先進的設備,加上聲吶忽悠著大黃魚聚集而后一網打盡,以至于野生大黃魚幾乎滅絕的時候,那大黃魚已成了珍貴稀有之物,沒有人敢輕易用簡單的方法烹飪它,因為…如此珍貴,價格高昂的玩意,只單純拿去熬湯,這…不是找抽?
“兒臣這就命人將魚送御膳房。”朱厚照興沖沖道。
在宮中的御膳房里,方繼藩捋著袖子,決定親自動手。
無論如何,一個能長成十七斤的魚,這已是黃魚中的某籃球運動員,或是當今大明朝的胡開山。
對于此等恐怖如斯的強者,方繼藩一向懂得對他們表現出應有的尊重。
于是,在這砧板上,方繼藩的眼前,便是這足足有三尺半長的大魚。
魚已死了。
死于脫水或者是冰凍都是未知。
方繼藩看著它,心里在想,或許當那船敲起來的那一瞬間,它感受到了某種召喚,若它有思維的話,內心一定是喜悅的,畢竟…這又到了交繁殖的季節,它愉快的到達了地點,迎接它的,卻是驚天的大網。此時,它的內心,一定委屈和悲憤到了極點,這簡直就是教科書式的釣魚執法啊…某男點了一個失足婦女,結果等來的是一個警察叔叔?
想到此,方繼藩的口水,便流了出來,每一個食材的背后,都有一個可歌可泣,且帶著凄婉的愛情故事,而這些故事,也使食材本身,變得有滋味起來。雖然在這個方繼藩腦補的故事里,只有男主角,當然,細節是可以忽略的。
方繼藩提刀,手有點抖,想了想:“殿下,你來吧,我有病,還暈血。”
君子遠庖廚,是有道理的啊。
朱厚照鄙視他。
接過了刀,朱厚照輕松的開始揭掉魚王的頭皮,接著,熟練的開始刮了魚鱗,開膛破肚。
清洗之后,直接命人取了大鍋,下頭命宦官燒火,水沸騰了,這魚也不必切成一塊一塊,直接放入鍋中,瞬間,大魚滋啦一聲,開始冒著白煙。
朱厚照道:“本宮餓了,正午滴水未進,就等著吃它,現在看它下了鍋,就更覺得餓了。”
方繼藩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太子殿下,待會兒得送點湯給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去,也讓他們嘗嘗這海鮮的滋味。”
朱厚照一拍腦門,哎:“本宮竟險些忘了,老方提醒的好,做兒子的,本就該孝敬母親。”
“還有妹子。”方繼藩補了一句。
朱厚照沒來由的,覺得心里警惕起來:“你說啥?”
“哎呀,快放蔥花,放一點蔥花。”
朱厚照手忙腳亂,忙是撒了一些蔥花,又撒了幾勺鹽。
其他的作料,一概不放。
朱厚照喘過氣來的時候,已經忘了那一茬事,卻道:“不放點其他的掩蓋其腥氣?”
方繼藩搖頭:“不必,不必,這樣才鮮。”
口水又不爭氣的想要流出來。
慢慢煮熟的魚中某體育明星已開始香氣四溢起來。
撲鼻的香氣,令朱厚照也滾了滾喉嚨。
取了勺子:“本宮試試看,鹽是不是放少了。”
臭不要臉!
方繼藩心里想。
朱厚照拿勺子在鍋里攪了攪,取了一些湯,撲哧撲哧的吹了氣。
接著輕輕抿著湯勺沿。
方繼藩直勾勾的看著朱厚照。
一旁的角落里,劉瑾低垂著頭,幾乎不敢抬頭,聽到太子殿下吸允湯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濃郁的魚湯入口,雖只放了一丁點鹽,可隨即,一股魚香混雜著那帶著微咸卻又好似混雜著奇怪的甘甜的滋味入喉。一下子,朱厚照的舌頭攪動,接著,長出了一口氣,勺子放下。
“殿下,如何?”
“真香啊!”朱厚照眼睛都紅了:“本宮可以做大廚了,這魚湯,太好吃了!”
方繼藩道:“我嘗嘗,我嘗嘗。”
朱厚照不肯:“趕緊,送父皇那兒去,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方繼藩想拍死他,卻不忘提醒:“送一些去給娘娘,殿下,別忘了孝心。”
太子殿下和方繼藩去了很久,也沒有回來。
暖閣里的君臣們,已經了卻了一樁心事。
他們現在似乎很想討論,這寧波的災,是不是還要賑濟的問題,是否將運河上的糧船,給召喚回來。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方繼藩和朱厚照才去而復返。
兩人喜笑顏開。
弘治皇帝本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劉健等人閑扯,畢竟…自己實在沒心情談什么正經事。
等二人一回來,弘治皇帝才打起精神:“如何?”
“父皇,兒臣親自下廚,給父皇將魚湯做好了。”朱厚照興沖沖的道。
太子親自下廚。
有人似乎對此,覺得太子殿下有點兒不務正業啊。
太子是啥,能做廚子嗎?
可當宦官抬著一個大鍋進來的時候,伴隨著那魚湯的撲鼻香氣,一切的念頭都已經幻滅。
太子咋就不能下廚呢?下廚不也是給陛下做魚羹嗎?
太子殿下…至孝啊。
這一鍋湯太大了。
以至于尋常的餐具都盛不下。
只好將這大灶上的鍋給抬了來。
而那一只曾經也曾叱咤風云的大黃魚,卻完好無損的躺在熱騰騰的鍋里,看著…就很好吃。
弘治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不管了,先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