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嚇壞了。
方才那一波地崩,令他至今還心有余悸!
此時聽方繼藩說要往地崩的方向去,已是瑟瑟發抖:“別去,父皇會讓人去的。”
“那是朝廷的事。”方繼藩目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道:“朝廷有應盡之責,西山書院也有應盡的職責,殿下就暫時在東宮,其實不會有什么大事的,等我音訊便是。”
方繼藩也沒心思觀朱厚照了,接著便匆匆的趕往西山。
他到了后,西山這里就開始敲鑼,集結所有的生員!
一場地崩的余波,已使京師內外都人心惶惶了。
生員們自也感覺到定是發生了什么事,不敢怠慢,匆匆集結!
大家都看著方繼藩,方繼藩也看著他們,方繼藩想了想便道:“我要往西去,要跟著我去的就跟著,不想去的就留下。跟來的人,每人一匹馬,帶好大量的干糧,還有草藥,以及一切可用的東西,多帶鋤鏟,還有纜索,能帶上的都帶著。”
方繼藩這番話說得很突兀,生員們的臉色卻都變了。
往西…方才私底下,大家還在議論,似乎西面的震波更強一些,現在…卻要往西…
而且還帶著大量的糧食,以及可用的藥草…
大家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有人臉色發青。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是萬顛不破的道理。
即便是方繼藩這樣道德高尚的人,在做出決定之前,其實也是經歷了猶豫和天人交戰。
畢竟凡事都有意外,而一旦意外來了,是凡人可以抵擋這天地之威的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半響的沉默之后,一個人站了出來,只道:“我去收拾了。”
輕描淡寫的。
雖然說出這番話時,還需鼓起勇氣,可一旦下了決心,整個人反而輕松了。
人是從眾,其實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愿意動身,可身邊的人決定動身,或許是因為怕被人瞧不起,或許是習慣了隨波逐流,無論是任何的情緒,眾人還是默默的各回各的住處去準備出發的東西。
沈傲幾乎是飛奔著,回到了棚子里。
張三八干農活去了,而張母還在病中,張小虎因為方才的震動,直接下了學。
張小虎顯得有些不安,看到了沈傲,方才安心一些。
沈傲急匆匆的開始收拾東西,一面尋出幾個藥方,一面對張小虎道:“你大抵已經識字了,小虎,你聽我說,所有的藥,我都標了名,都在箱子里,你照著方子讓你爹抓藥,藥該是怎么煎的,你是曉得的,現在你祖母的身子好多了,這藥卻不能中斷,知道了嗎?
張小虎卻是訝異地道:“你到哪里去?”
在他心里,這個陰暗潮濕,卻開始日益開始添置了更多家什的棚子里,就是他的家,這個家里有祖母,有自己的爹,自己的娘打他生下來起就沒見到過,而同樣在這個家里,還有一個沈傲。
沈傲一面收拾著多余的藥草,他得多帶藥草去,一面道:“去西邊。”
“西邊的山都塌了,我聽先生們說的。”張小虎怒氣沖沖地瞪著沈傲道:“我不許你去。”
“你恩公讓去的。”沈傲似乎對張小虎再了解不過。
張小虎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讓開了身子,抿了抿道:“你要早些回來。”
“嗯。”沈傲應了。
此去,有些兇吉難料,可沈傲不能抱著張小虎,也不能認真的他和他告別,越如此,越會嚇壞他的,他看了榻上的張母一眼,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直接背著包袱,毅然決然的走了。
“下一次我回來,教你放風箏。”
“你定要回來呀!”張小虎追出門,看著那背影,大呼道:“西邊的山都塌了,你別靠著山走。”
“噢。”
一匹匹馬牽了出來。
除了騎乘的,還有專門堆放物資的,西山永遠不缺糧,不過為了盡力多備糧食,還是多帶麥子和米面,這些東西攜帶方便一些,用滾水一燙,便可膨脹,不似土豆和紅薯,實在不易攜帶。
大量防疫的藥草也都沒有落下,還有許多的工具。
王金元臉色慘然,他想哭,緊跟著方繼藩的后頭,抹著淚道:“好端端的,去西邊做什么,少爺…誒…”
“你記住了!”方繼藩利索的翻身上了馬。
他知道,王金元這些日子已經對自己形成了依賴,他認真的看了王金元一眼道:“過幾日,等西邊太平了,你得組織人力往西邊運糧,我們會在沿途做好標記,若是道路被泥土封鎖,也會盡力開出山道,總而言之,糧食一定要按時送到。遲了,我打斷你的腿。”
“少爺…”王金元抱著馬上方繼藩瞪著馬鐙的腿,哭哭啼啼的道:“別去了,讓別人去便是…”
“住口,滾蛋!”很多時候,確實暴力能夠解決一切的問題,當然前提是,小朋友不要學。
方繼藩回頭,五個門生,還有十二個徒孫,一百多個生員已一個個準備就緒。
唐寅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他在翰林院聽到消息,二話不說就跑了來了,連上官那兒都沒有招呼,他做官做得一點都不開心,做個屁的官,恩師有命,他什么都沒有說,只管聽命。
歐陽志比較遲鈍一些,劉文善和江臣找到他,說恩師催他們去西山。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
接著,生怕被打斷腿的劉文善和江臣直接拖拽著他便走。
歐陽志才反應過來,大呼道:“我會走,我會走!”
王守仁的臉色較為凝重,卻是心潮澎湃,他看著恩師,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果然不愧是恩師啊。
平時這么多教誨,沒一句是空話的。
方繼藩同樣看著他們,什么都沒有說,五個門生,師生之情若父子,根本不需和他們交代什么了。
方繼藩騎著的馬,并不高大,而是大漠中的矮腳馬,因此這四肢并不高大,也不神駿的蒙古馬,反而使坐在馬上的方繼藩顯得高大威猛起來。
不過這馬有好處,除了它比那些高大神駿的西域馬生得丑得他娘都不想認它們之外,它們更像武大郎一般,更能吃苦耐勞,最可怕的是,西域神駿的高頭大馬需要喂養精飼料,而此等丑出翔的馬,卻可以吃雜糧。
此去糧食是根本的問題,讓馬消耗掉大量的補給,除非方繼藩瘋了。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無心去計較馬的美丑,策馬而行,一聲令下:“出發!”
長蛇一般的隊伍,便開始向著天崩地裂的方向前行。
偶爾會有人回眸,對身后的西山戀戀不舍。
沈傲更是一步三回頭。
他看到…張三八抱著張小虎,在田壟上看著自己。
張小虎似乎是在大喊什么,可是…那里有許多來送行的人,人聲嘈雜,那聲音早已淹沒了。
沈傲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像被塞了一樣。
而后,他決然地看向前方,那里有師公的背影,還有漫天的霞光。
一個時辰之后。
又是一隊快馬抵達了西山。
朱厚照翻身落馬,看著這空蕩蕩的書院,原先的熱鬧的書院,一下子清冷了許多。
“人呢?人呢?老方那個混賬,他人呢?就走了?”朱厚照氣咻咻的,帶著幾分任性,抽撻著馬樁子。
王金元小跑著來,連忙行禮道:“殿下。”
朱厚照氣呼呼的楸住了王金元的衣服,瞪著他道:“方繼藩呢?”
“往西去了。”王金元哭笑不得的道。
朱厚照便直接放了他,隨即對身后的人道:“走,跟本宮去追。”
“殿下!”劉瑾在后頭,剛聽說方繼藩去了西邊,心里一松,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該是為方繼藩擔憂,還是慶幸這里少了方繼藩這個禍害。
可下一刻聽到朱厚照也要西行,劉瑾嚇尿了,驚恐地道:“殿下啊,這是天崩啊,天崩了啊,西邊的山都塌了,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朱厚照朝他冷笑道:“本宮乃鎮國公,西山書院的院長,現在整個書院的人都去了,本宮還留在此做什么,他們在哪兒,本宮就在哪兒,老方敢去,本宮有何不敢去!”
雖說說本宮有何不敢去,可下意識的,或許出自于老朱家基因的本能,又或是出于他所處在的時代,人們對于地崩的恐懼,他還是不免打了個激靈,覺得自己后襟都濕了。
可他還是咬了牙,語帶堅定地道:“走,劉伴伴,你隨本宮去。”
說著,再不遲疑的策馬。
劉瑾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跟上去。
片刻之后,朱厚照卻又騎馬折返而回,劉瑾和王金元面上的笑容還未持續多久,便聽朱厚照道:“王…金元…管你什么金元、銀元,趕緊去給本宮挑幾個好的蘿卜去,要有手臂粗,慢了片刻,本宮打斷你的腿。”
如果嘴巴可以斷人腿,現在的王金元即便有三條腿,怕也已一截截的斷了干凈了,今日…是斷的最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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