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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我本將心向明月

  朱秀榮已回了自己的閣樓,閣樓的名字,方繼藩記不太住,不過地方卻是再熟悉不過,等他入閣,那劉嬤嬤依舊奉著張皇后的命令在此等著。

  她畏懼地迎方繼藩進去,便見朱秀榮淺笑著,欠身坐著靜候。

  方繼藩上前行了禮:“見過殿下,殿下比之從前,氣色好了不少。”

  朱秀榮似盼著方繼藩來似乎,道:“糕點,你收到了嗎?”

  方繼藩想起上一次陛下賜食的事,公主殿下特意給自己賜了糕點。只可惜,最后被朱厚照那廝搶去了。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據說朱厚照吃過之后,連說難吃,直接吐了,在這點上,似乎是該多謝太子殿下給自己試毒了。

  不過…方繼藩自然不能讓朱秀榮失望的,總歸人家的心意,總不能人家為了你勞心勞力了,你還說難聽話吧!

  他笑吟吟地道:“難得殿下費心,自然是收到了。”

  朱秀榮嫣然一笑,立即露出期待的樣子,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你覺得…好吃嗎?”

  方繼藩是個耿直的人,可再耿直,可也不傻啊,他喜滋滋地道:“好吃,香甜極了,公主殿下的廚藝很令人佩服。”

  只是這一聽,朱秀榮卻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給看得有點莫名其妙,難道…是因為感動得哭了?

  可看樣子,似乎不對吧。

  方繼藩甚至覺得腦后隱隱的陰風陣陣。

  朱秀榮水汪汪的眼睛里,竟開始噙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來。

  看得方繼藩有點兒心疼了,忙道:“殿下…”

  朱秀榮眼淚婆娑,帶著幾分慍怒道:“那糕點沒有放糖,放的是鹽,我聽說土豆和紅薯有甜味,怕你吃多了甜膩味,故而放了些許的鹽…”

  方繼藩有點懵,臥槽,為何不早說。

  朱秀榮覺得很是委屈,那糕點,可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親自揉的面,親自捏的面團,親自放進了蒸籠里,足足花費了一下午的時間,甚至給燙了手臂,還要忍著御膳房里的宦官在旁不停的嘰嘰喳喳,動輒殿下小心之類的話。

  結果…你現在告訴我是甜的!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方繼藩呆住了,做糕點,你還放鹽?

  見朱秀榮凄然的樣子,方繼藩心里一軟,在一旁平靜的坐下,認真地看著朱秀榮道:“殿下會作畫嗎?”

  “什…什么?”朱秀榮繯首低垂著頭,拉扯著自己的袖擺,樣子很是委屈。

  方繼藩道:“我有一個門生,作畫還可以,他稱第二,除了他的恩師之外,沒人敢稱第一。”

  方繼藩自己都樂了,唐寅那個渣,也就這一點有點前途了。

  “殿下可知,作畫最粗劣的,便是寫實,若是要畫殿下這樣的美人,倘若將殿下的五官都摹出來,越是像極了,反而落入了下乘。可若只是隨手勾勒幾筆,只勉強繪出其意,再大片的留白,這便叫寫意,此乃繪畫的意境。”

  很顯然,方繼藩很成功的轉移了朱秀榮的專注點。

  只見朱秀榮臉上的淚意終于停了下來,道:“嗯,這…我知道一些。”

  方繼藩笑了:“這糕點也是如此啊,我豈會不知這糕點是咸的,可糕點乃是殿下的一片心意,臣豈會不知?因而吃著糕點的時候,便如作畫一樣,入口的味道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的心意啊,這份心意,讓臣心里甜滋滋的,自然,無論糕點味道如何,都覺得香甜可口,這豈不和畫作之中的寫意,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朱秀榮俏臉緋紅,隨即又慚愧起來,喃喃道:“倒是我誤會了你,還以為你竟不稀罕那糕點。”

  方繼藩振振有詞地道:“胡言亂語,這是什么話,我最愛吃殿下的糕點了,殿下竟還知我愛吃咸,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朱秀榮張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道:“我…我猜的。”

  方繼藩感動了,伸出手,把了朱秀榮的脈,感受著朱秀榮肌膚上的溫度,感慨萬千地道:“還是殿下知我啊。”

  方繼藩心里其實很汗顏,頗為慚愧啊,自己…又說謊了,可這…理應是善意的謊言吧。

  朱秀榮嚅囁著,咀嚼著方繼藩的話,是她怪錯方繼藩了,心里又慚愧,卻又有幾分沒來由的欣喜!

  只是她畢竟自小在張皇后的嚴加管教下長大的,方繼藩表露的實在是直白了一些,令她不禁有些心怯,心跳一下子的快了許多。

  她心里一團亂麻,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話回應方繼藩。

  方繼藩見她不說話,也不好開口,自責自己如此誠實的人,為何總是會陷入謊話連篇的境地,難道這個世上,誠實的人,真的不容于世嗎?

  氣氛有些尷尬,把完了脈,方繼藩便起身作揖道:“殿下氣色大好,可喜可賀,臣…”

  “你等著,我有話說。”看方繼藩似要離開,朱秀榮再不顧得加速起來的心跳,深深凝眸道:“你…近來在做什么?”

  “…”方繼藩想了想道:“無非是畫畫,教書之類,偶爾也和太子殿下一起深入流民之中,體驗民間疾苦。”

  “你…你還養豬?”

  “你聽誰說的?”

  其實這句話問出口,方繼藩就后悔了。

  大爺的,除了那個口里永遠把不住風的太子殿下,還能有誰?這才多久啊,就已眾人皆知了。

  方繼藩老實地道:“是的。”

  朱秀榮微微皺眉道:“養豬也沒什么不好,不過…母后方才說,你什么不養,偏偏養豬,別人聽了,還以為你故意為之。再者說了,養豬又有何用,既教人聽了去笑話,這豬,本就不體面…”

  方繼藩便知道,朱秀榮肯定聽了什么。

  養豬在這個時代,確實是可笑的事。

  因為一方面,除非某些特殊食物的食材,尋常的貴族,是不愛吃豬肉的,味道太臊了,口感和肉質也不好,只有賤民在吃這些東西。

  雖然在明初時,因為太祖高皇帝曾出身于草莽,因而宮里的膳食食譜之中,也有一些豬肉作為食材,可漸漸的,宮里吃的越來越少。

  尋常人,是不會吃飽了養豬的。

  而方繼藩偏偏反其道而行,張皇后倒也未必是埋怨,而是覺得這事傳出去,對方繼藩的名聲有礙。

  方繼藩對此倒是坦然,笑了笑道:“體面與否,在于一個人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而不是他操持何業,像臣這樣的人,只要有利于天下人的事,便肯甘之如飴的去做。”

  朱秀榮不禁訝異,凝視著方繼藩道:“養豬也能有利天下?”

  “這是自然。”

  “你要小心一些。”朱秀榮道:“外頭的人愛閑言碎語,他們可未必會這樣想的,這事,你不該和哥說,哥這個人管不住自己嘴巴的。”

  “我也發現了。”方繼藩很是無奈地道。

  在朱秀榮憂心的目光之下,方繼藩告辭而出。

  每一次見到朱秀榮,都使方繼藩心里暖呵呵的,不禁感嘆,老朱家生了朱厚照這么個兒子,是夠頭痛,可生了朱秀榮這么個女兒,真是福氣啊。

  “啥…方繼藩在養豬?”

  次日一早,兵部尚書馬文升在公房里,剛剛喝下一口茶,接著這茶水便噗的噴了出來。

  他瞪著文吏道:“天大的事,也沒有下西洋要緊啊,各部無數的精力,數之不盡的錢糧,現在全指著他的門生呢,這等時候,他方繼藩不該是心急如焚嗎?他竟去養豬?”

  馬文升一宿未睡,本就心情煩躁,此時真想找根繩子懸在梁上,干脆死了干凈。

  兵部現在對于他而言,已經沒有什么事比那徐經更重要了,徐經已經出海,思來想去,就算想等他的音訊,怕也等不著,似乎還是盯著方繼藩比較好,可誰曉得,讓人一打聽,這廝竟養豬去了。

  這還了得!

  他急得團團轉:“堂堂侯爵之子,大明的伯爵,詹事府的少詹事,西山書院的同院長,羽林衛屯田千戶所的千戶,他去養什么豬?這是何其可笑的事啊,他也不怕天下人笑話,這養豬有什么用?是要緊事嗎?能養出什么來?他的趣味竟如此的別致,從前怎么就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

  兵部上下,已是哀鴻遍野。

  方繼藩養豬去了。

  幾乎沒一個人能理解,你說你若是想吃肉,那就養羊嘛,羊肉大家都喜歡,而且養豬更邋遢一些,這豬肉,有誰肯吃?又能出多少肉?

  “據說大街小巷都傳瘋了,還從未聽說過有伯爵親自去養豬的…”

  “哎…”馬文升嘆了口氣:“這下西洋…怕是要完了。

  汪洋之上。

  萬里碧波,一眼看不到盡頭。

  三艘海船,以品字形一路南行。

  這斑駁的船身長滿了苔蘚,船不大,卻上滿了帆,順著風,艦船一路劃過了海面。

  而立在船舷,一個男子的眼眸正眺望著海天一線,接著抬頭看了看上空盤旋的海鷗,篤定地道:“有海鳥,前方…有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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