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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張:祈雨

  詹事府已經搭起了祭臺。

  這巨大的高臺下頭,還預備好了柴火,堆積如山的柴火堆成了小山。

  用朱厚照的說法,既然要感動上天,那肯定要感動到底。

  如果李道人祈不來雨,那只好用更激烈一點的辦法了,比如…放一把火,將李道人燒給龍王爺。

  早在數百年前,太子朱厚照就已經懂得了員工的激勵機制,這一點,方繼藩表示很欣賞。

  李朝文…又哭了。

  這些日子,淚水雖然已經流干,可聽到了這些真相,他覺得自己的淚腺還可以再擠出點液體來。

  方繼藩抬頭看著高臺,這高臺足有十丈高,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很是壯觀,格外的吸人眼球。

  朱厚照和他肩并著肩,在昂首看高臺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完全沒有一丁點下雨跡象的青天。

  這樣的天會下雨?

  朱厚照心里很沒譜,不禁側眸看著方繼藩,忍不住問道:“真的會下雨嗎?”

  “會的。”方繼藩很鄭重其事的點頭,也很鄭重的說道:“我們要相信李師侄,人家連命都準備搭進去了。”

  朱厚照則是幽幽的嘆了口氣:“楊師傅和王師傅現在氣得不輕呢。”

  楊師傅和王師傅自然是楊廷和和王華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兩位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現在已經要吐血了。

  方繼藩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的樣子。

  他們吐血不吐血,和他有什么關系。

  “本宮還聽說,王師傅憂心忡忡,似乎是他兒子,出事了。”

  王守仁?

  方繼藩有點發懵,這王守仁又是演哪一出?

  “據說是得了癔癥。”

  “噢。”方繼藩呵呵干笑,依著自己對王守仁的了解,癔癥肯定是沒有的,估摸著,是又開始琢磨事了,啊,不,王圣人這般的思想家,應當是在思考。

  “老方,本宮覺得…”朱厚照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覺得明日的祈雨不太可靠,感覺要出事…”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別怕,我的師侄,死都不怕,我們難道是膽小鬼?我們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朱厚照則是鄙視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他一人在暖閣里場景的一幕還記憶猶新呢!

  “你這話,本宮才不信,你是有腦疾的人,到時說不準裝裝病,事情就過去了。”

  呃…似乎,真想了嗎?

  方繼藩臉微微一紅,轉而一臉篤定地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殿下為何這樣想我!”

  龍泉觀。

  京里發生的事,已不可避免的傳到了龍泉觀中。

  一個道人躡手躡腳的到了張朝先的房里,快速地低語了幾句。

  張朝先不由輕蔑一笑,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只淡淡道:“天正,你看這天象,可有下雨的征兆嗎?”

  這叫天正的道人忙道:“師父,沒有。這都旱了兩個多月了,至今也不見下雨的跡象。”

  張朝先冷哼一聲道:“那李朝文,是走投無路之下,狗急跳墻,他貪墨了觀中的財物,乃龍泉觀的敗類,明知必死,因而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借祈雨,想要翻轉局面。”

  說著,張朝先便大笑起來,一張褶皺的面容里滿是譏諷之意。

  “李朝文這樣的廢物,竟敢和我斗,就憑這個廢物,也配?這老天又豈是說要下雨,就能下雨的?”

  想到這些,他愈發的覺得可笑,想來這雨李朝文自然是求不來的。

  他就坐等看笑話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不禁搖了搖頭。

  張朝先心里想:“唯一令人可懼的,就是那個師叔公了,此人竟封了新建伯,不好招惹啊。”

  于是,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窗臺前,自這窗臺眺望,玉泉山的秀麗風景盡收眼底。

  秀麗的風景使他心曠神怡,心里的擔憂頓時一掃而空,他不禁徐徐開口道。

  “再送一筆銀子到京里去,請禮部道錄司主事加緊著革了李朝文的道籍,呵…祈雨…真是笑話。”

  “是…”

  祈雨要開始了。

  整個京師也已經炸了。

  東宮那兒,即便是隔了幾條街的,也可以看到矗立在高墻內的高臺。

  那臨時的高臺聳入云端,在金輝的籠罩下格外蔚為壯觀。

  街坊里,到處都在流傳著這個消息。

  只是可惜,方景隆卻即將遠行。

  他心里有萬般的不舍,舍不得自己的兒子,舍不得京里和老友們吹牛逼的歡暢,舍不得許許多多的人。

  可他知道,此次貴州,非去不可,不只是因為圣命如此,而在于,方家是靠立下功勛才掙來的家業,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是靠一刀一槍,自死人堆里拼出來的,才留了自己恩蔭。

  自己也該一樣,靠著沙場上的刀光劍影,九死一生,為自己的兒子掙下更大的前程,他所行的,不過是先人們的路,而留下的,卻是子孫們更多的恩庇。

  于是方景隆心里沒想過多逗留,而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啟程。

  隨行的,都是自己在軍中挑選出來的老兄弟,那些過年的時候,在方家捏著方繼藩瘦胳膊瘦腿大加評價的老家伙們。

  他們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缺胳膊斷腿,可他們都有一樣好處,就是在軍中待的久了,對軍中和戰場的事,如數家珍,此番前去節制山地營,非要老兄弟們出馬幫襯不可。

  打仗,他們或許已經不中用了,可練兵,卻都是一個個好手。

  運河的碼頭,幾艘烏篷官船漾在水面上,已是久候多時,親兵們已經提了行禮登船。

  方景隆走時,沒有叫醒方繼藩,他希望兒子多睡一會兒,兒子在長身體的時候,以后還指望他能傳宗接代,生個十個八個,為方家開枝散葉呢,是以,方景隆絲毫不敢打攪他。

  他兒子就在方景隆的心里,懷揣著舐犢之情,方景隆回望了京師一眼,仿佛穿透了城墻,穿透了無數的屋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

  今兒,方繼藩的五個門生,起的很早,他們早知道師公要遠行,作為孫子,啊不,師孫,怎么能不來相送呢?

  唐寅諸人,拜下行禮:“師公,慢行。”

  方景隆嘆了口氣,拍拍他們的肩,感嘆地開口說道:“你們…辛苦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啊,想想這些讀書人,挺為他們難受的,一入方家深似海,其中的艱辛,也只有方景隆懂。

  五個門生,俱都木然。

  此時聽一旁的腳力過了棧橋,一面低聲道:“聽說新建伯,就是那個新敕封的那個,據聞立了大功的那個,和太子殿下,要明日祈雨呢。”

  “真能下雨?”

  “你看這天象,能下雨嗎?”

  “下不來雨,豈不成了笑話?”

  “噓,慎言。”

  他們聲音不高,方景隆卻是聽了個清楚,老臉不禁一紅,心里頓時很不好受。

  這是要被人看笑話了嗎?

  思忖間,他不禁看向唐寅幾人,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掃過。

  本以為他們會和自己一樣,可五個門生,卻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沒有受一丁點的觸動!

  方景隆暗暗點頭,這幾個家伙,了不起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有大將之風。

  “走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京師,毅然決然的上了棧橋,留給五個師孫一個寬大的背影。

  遠處,方繼藩遙遙眺望著碼頭,尋覓著父親的船,那船已離了碼頭,朝著下游游弋。

  其實方繼藩早就起了,只是見不得那種父子相離的場面罷了,看著那船去遠,方繼藩吸了口氣,抬頭看天。

  天依舊是晴空萬里,方繼藩不由心虛,在心里暗暗問道。

  這會下雨嗎?

  如此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婆媽了。

  這個時候才不管那么多呢,到了這個地步,要相信自己。

  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的師侄有信心!

  次日一早,晨曦初露,方繼藩就趕到了詹事府。

  朱厚照呢,卻捧著一本歷書發呆,見了方繼藩,連忙朝他招手:“不對呀,不對呀,今日不是吉日啊。”

  要知道,祈雨是要選擇良辰吉日的,朱厚照顯然又沒信心了,撓著頭,一張臉比苦瓜還苦,這歷書上分明寫著——大兇。

  方繼藩看著一臉焦慮的朱厚照,不禁開口安慰他:“不怕,不怕,我們這是佛系祈雨。”

  “…”朱厚照突然臉色變了,手中的書也被他扔掉了,一雙晶亮的眼眸睜得老大,瞪著方繼藩,更有種要掐死方繼藩的沖動。

  “你這到底是道系還是佛系,你要害死本宮呀!”

  方繼藩連忙朝朱厚照退了幾步,英俊的面容里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我們這是佛道雙修,殿下,趕緊,要開始了。”

  朱厚照有一種上了賊船又下不來的感覺。

  他在心里咆哮,這是要被坑死的節奏了!

  在詹事府的高臺之下,幾乎屬官們和宦官都來了。

  以楊廷和、王華為首的屬官抬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高臺,還有高臺下,那個哭哭啼啼被五花大綁的李朝文。

  他們的內心,是崩潰的。

  劉瑾等人,則顯得很好奇,太監嘛,都比較信這個,捂著嘴低聲竊竊私語。

  其實何止是在這東宮之內,便是在東宮之外,也早已是人滿為患,不少人隔著高墻,遠遠眺望著那詹事府里的高臺。

  據說…到了午時,就要開壇做法,到時,祈求神明,降下甘露。

  因而,不少看客都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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