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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孺子不可教

  徐經…已經徹底震驚了。

  三十三?

  三十三…本是極好的成績,足以讓自己進入二甲,二甲進士,走在哪里都風光體面。

  畢竟,三年一考,而一甲進士,也不過是三人而已。

  可最大的問題就在于,自己…是方繼藩的門生啊。

  方繼藩的門生,在殿試之中,竟是三十三名,比會試的成績,竟還要落后。

  再看看自己的師兄們。

  一二三四,直接霸占榜單,沒有給別人任何一丁點的機會,哪怕是一分半點都沒有。

  他腦子里,已是嗡嗡作響。

  也即是說,恩師當初所說的答案,方才是正確的。

  不,何止是正確,這簡直形同于是標準的答案啊。

  倘若當初自己和幾位師兄一樣,聽了恩師的話,只怕現在,王守仁的第五,都已經被自己取而代之了吧。

  三十三和第五,這簡直就是天壤之別,根本無法同日而語,名列前茅者,將來的仕途是何等的順暢,又豈是尋常人可以比擬。

  徐經打了個冷顫,他…哭了。

  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來,這就形同于恩師本將一個金元寶送到自己眼前,而自己卻將這金元寶視作是糞土,棄之如敝屣,也將自己的前途搭了進去。

  “恩師…”徐經哇的一聲,滔滔大哭,他是真的哭得傷心到了極致,沒有一丁點的虛情假意,接著便拜倒在了方繼藩的腳下。

  歐陽志等人,其實對于殿試,并沒有報有太大期望的,或者說,至少對歐陽志、劉文善和江臣而言,他們原本就沒有多大的前途,能一步步成為貢生,已是從前無法奢望的事,所以他們對殿試,就算只是高中二甲,便已覺得是祖墳冒了青煙。

  可現在,他們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上頭的榜單,赫然,三人高中一甲,即便是最差的劉文善,也是二甲第一名。

  他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按著恩師的意思,答下那些題的時候,他們何嘗沒有過懷疑呢?

  恩師的話,一定就是正確的嗎?即便恩師是正確的,對于宮中而言,那也需陛下認為恩師是正確的才行。

  只是…當放了榜出來,一切便有了眉目,恩師是不可能錯的。

  此時,徐經的一聲哀嚎,卻是打動了所有的人。

  無數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徐經的身上。

  徐經交游廣闊,同榜的貢生,有不少人認得他。

  平時這個家伙都是衣冠楚楚,風流倜儻的模樣。

  可現在…卻是一副失魂落魄、悲愴萬分之態。

  三十三名的徐經啊。

  名列二甲,誰家若是出了這么個進士,都足以稱的上是光耀門楣,祖宗積德了。

  可徐經滔滔大哭,哭得傷心傷肺,這絕不是演戲,就算是登臺演戲,也絕不可能演出如此效果。

  以至于,每一個人都被徐經的痛哭聲所觸動,心底深處也生出幾分悲涼。

  徐經已抱住了方繼藩的大腿,眼淚啪嗒啪嗒的滴在方繼藩的靴子上。

  他想死。

  他羞愧。

  他無地自容。

  他恨不得立即給自己幾個耳刮子,畜生啊,我徐經,真是畜生不如啊!

  他哭得渾身抽搐,死去活來:“恩師,恩師…悔不聽恩師之言,若聽恩師教誨,何至考成這般的樣子,恩師哪…學生對不住恩師…恩師打死我罷,打死了學生吧,學生索性死了干凈,學生下輩子投胎轉世給恩師當牛做馬,再不擅作主張,違背恩師教誨了…”

  上一次的時候,已經很令人尷尬了。

  不過許多人心里都會不免腹誹,認為那只是方繼藩逢場作戲罷了。

  可今日,同樣的一幕就在眼前,看著這徐經已是哭得渾身抽搐,悲痛欲死的樣子,這…可能是假的嗎?

  其實許多人是可以體會徐經感受的,他的師兄們,簡直就是將天下讀書人吊著打,而偏偏,徐經卻只考了三十多名。

  這…怎么不丟人呢?換做自己也嫌丟人啊。

  可理解歸理解,只是…

  這些新晉的進士們,卻依然還有一種ri狗的感覺,徐經丟人了,自己就不丟人了?徐經知恥,自己就不知恥了?徐經是個渣渣,自己渣渣都不如啊!

  這顯然是一種能催人淚下的場面。

  或許是這里風大,竟又有許多新晉進士們,覺得眼里進了沙子一般。

  方繼藩則是冷冷地看著徐經,臉色有點不好!

  隊伍大了,不好帶了,這徐經,簡直就是害群之馬啊。

  這家伙個性太過分明,又特別喜歡耍小聰明,今日若是不教訓他,下一次,還不知會不會有人學他呢。

  于是,方繼藩暴怒道:“真是豈有此理,我早就說過,似你這樣不成材的蠢材,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說罷,一腳將徐經踹翻。

  許多人看得…頭皮發麻。

  怎么說,這也是二甲進士,現在…卻如狗一般,毫無形象的被方繼藩一腳踹飛。

  徐經在地上連連打了個幾個滾,早已是斯文掃地,被踹中的肩窩,也是疼得厲害,可他現在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有絲毫的怨言。

  “打得好,恩師打得好,學生該打,學生豬狗不如…”說罷,又撲上去,一把抱著方繼藩的腳:“恩師打死學生吧,恩師打死學生才好。”

  這是何其感人至深的局面,唐寅等人見狀,也一個個拜倒,紛紛為徐經求情:“恩師…”

  方繼藩冷哼一聲,看都不看幾個門生一眼:“你們竟還幫起徐經這畜生來了,好,好得很,既然你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跪在此吧,跪個三天三夜,否則便不要再自稱是我方繼藩的門生。”

  做為他們的爹,啊,不,作為他們的恩師,方繼藩自然知道,這一次一定要給他們一個足夠的教訓,方才讓他們從此對自己俯首帖耳,否則,他們馬上就要入官場了,這人翅膀硬了,誰知道會不會被外面那些烏七八糟的人所影響。

  徐經哭得死去活來,連忙叩首道:“謝…謝恩師…”

  他心里,竟是很犯賤的生出了感激之情,感激恩師沒有將自己踢出門墻。

  唐寅等人,一個個鐵青著臉,不過,心里竟松了口氣。

  徐經小師弟,其實除了騷包一些外,對師兄們都還好,大家朝夕相處,敢情也漸漸深厚起來,這一次小師弟不聽話,倘若聽話,只怕現在也一飛沖天了,他們害怕就害怕在,恩師會因此而狠狠責罰徐經小師弟,現在總算小師弟沒有被踹出方家,他們反而覺得慶幸了。

  不就是跪三天嗎?

  他們早就習慣了。

  方繼藩…則已氣咻咻的揚長而去。

  可五個門生,卻是一分半點都沒有不敢弄虛作假,直挺挺地跪在這貢院之外,不發一言。

  貢院外,顯得很安靜,明明是人頭攢動,卻是鴉雀無聲。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這堂堂的狀元公、榜眼公、還有探花郎,以及一個二甲第一名,另一個二甲進士,卻在這烈日之下,跪得筆直。

  這個世界…似乎自從有了方繼藩,尤其是方繼藩這家伙摻和了整個弘治十二年的科舉,竟變成了另一番樣子。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著,有人躡手躡腳的來看榜,有人躡手躡腳的離開。

  原是熱鬧非常的場景,可現在,竟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顯得有些麻木,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可到底古怪在哪兒,又說不出來。

  王守仁楞楞的站在榜下。

  他如魔怔了一般,連目光都呆滯了。

  第五…

  第五…

  自以為的強項,得來的,竟是名落孫山,沒錯,對王守仁而言,這不就是名落孫山嗎?

  他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窒息的感覺,三十年,似乎都白活了…

  張家兄弟卻是賊眉鼠眼地盯上了王守仁,二人對了一個眼色…

  張延齡靠著兄長的耳邊,壓低聲音道:“哥,此人還不錯,也年輕。”

  張鶴齡頷首點頭,依舊直直地看著王守仁,若有所思。

  “要不,就綁他吧。”張延齡搓搓手,躍躍欲試。

  張鶴齡皺眉,感覺自己的智商,又被自己兄弟深深的侮辱:“粗魯,我們是講究人。”

  而此時,王守仁的淚,已如雨下,此時,他只感到心底深處,那知行合一四字,仿佛是重新被喚醒一般,又一次占據了他的心頭。

  原來自己平生所學,都不是真理,原來自己自鳴得意的學問,如此的不堪一擊。

  掌握真理的人,是那方繼藩。

  知行合一,什么是知行合一,只是表面那膚淺的意思嗎?

  不,斷無可能。

  方公子胸腹之中,到底有多少學問啊,而他的學問,又到底主旨在何處?

  他滿心孤寂,緩緩的回眸,就在這時候,木然的目光,看到了張家兄弟。

  張家兄弟被這一雙眼眸一看,頓時一顫,像是差點兒被當場捉住的隔壁老王,做賊心虛似的連忙將臉別到別處!

  張鶴齡頭皮發麻,咋的,被發現了啥嗎?于是他干笑,手指天穹:“兄弟,你看,那天真藍啊。”

  “是呵,是呵,翠藍,翠藍啊。”張延齡抬頭看天,那炎炎烈日刺得他眼睛都花了。

  “哥,你看,是雁兒。”

  只見一行大雁,展翅高飛,張延齡流口水:“若是有弓箭,將它們射下來,燒水滾一滾,再拔了毛,去了內臟,將它們叉起來,燒上炭火烤一烤,上頭淋一些香油,放一些芝麻,等它們的皮脆了,保準很香,哥,我又餓了。”

  張鶴齡的口水淅瀝瀝的落下,喉結滾動:“要不,我們將桂兒出閣的事先放一放,去給娘娘問安吧,娘娘那,有好吃的。”

  張延齡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反正桂兒年紀還小,不急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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