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偉伸著手,看著護士緩緩的解開包扎用的厚厚的紗布。
紗布一層又一層,護士的動作不緊不慢,一只手以袁偉的手為中心來環繞,逐漸暴露出縫合后的傷處。
袁偉和何錦繡緊張的盯著縫合后的傷口,以至于抱的女兒使勁的扭動起來。
“別亂動。”何錦繡毫不遲疑的拍了女兒屁股一把。
“疼。”女兒的臉上帶著委屈。
何錦繡愣了一下,才松開女兒,有些后悔,也不會去道歉,就牽著她的胳膊,道:“看爸爸的手,你幫忙看看縫的好不好。”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女兒不開心的撇撇嘴,眼睛卻是不自覺的看向父親的手。
經過縫合的手指表皮紅潤,因為水腫而看不到皮膚的褶皺,最顯眼的自然是黑色的縫合線,肉眼可見好幾個打結的位置,將手指稍稍向內勒了些,并展露出異乎尋常的丑陋與和諧。
“疼嗎?”何錦繡也忍不住問了一句。
女兒圓瞪著眼睛看著父親。
“有一點…不疼,就是有一點感覺。”袁偉說著想要蜷一下手指,卻是沒有做到,這讓剛剛解開了“封印”的袁偉有些慌:“怎么不能動的?”
“還要再過幾天…”護士給說了幾句,又介紹復健的具體事項。
比起tang法縫合,斷指再植就沒有那么輕松了,別說是術后第二天想動,第10天不能動的都有大把人在。
“保溫是最重要的,非常重要…”
“絕對絕對不能抽煙,你們要記住,抽煙是可能導致截肢的危險項,必須嚴格戒煙,否則很有可能導致截肢,連聞都不能聞…”
“情緒不能激動,要平復心情,明白嗎?就是不要大喜大悲的,人大喜大悲的時候都會血壓升高,平時你就暈一下,斷指再植了以后可就危險了,幾個月內都要盡量保持平靜心情的…”
護士絮絮叨叨的叮囑著,說的也是之前醫生說過的話,但袁偉和何錦繡都聽的很認真。
他們沒有再出錯的資本了。
治病不光是醫藥費的問題,還有治病期間的生活開銷,以及孩子的上學問題,周圍的親戚都借遍了,難不成還再借一輪嗎?
最重要的是,若是忙這么一圈回來,袁偉的手指還被截掉的話,失去生活來源的家庭必然被債務壓垮。
“我戒煙。”袁偉抽的本來就不多,多是工友們互相遞煙才吸一點,他不止一次的聽護士說過類似的話了,早就下定了決心。
袁偉同樣想到了錢的問題。
看病要花錢,動手術要花錢,住院要花錢,吃飯、往來車費等等也要花錢。
袁偉最近幾個晚上睡的都不是很踏實,就是為錢愁的。
至于煙…讓老婆拿吃飯的錢去買煙,他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護士點點頭,又加了一句:“聞都不能聞的,我們醫院有個人,就是在病床前面抽了一支煙,剛做完斷指再植沒多久的老婆,就差點截肢了。”
“好…戒煙!聞都不聞!”袁偉分不清護士是恐嚇,還是在說真人真事,但不管哪一種,他都沒有反抗的余地了。
何錦繡看著護士的動作,小聲的道:“這個斷指,聽說要長一兩個月?具體多久才能再工作?”
“工作?”護士想了一下,問:“什么性質的工作?”
“裝…裝修…”何錦繡的聲音更小了。
護士面色如常,道:“裝修屬于重體力勞動吧,建議一年以后,最好兩年以后再考慮這樣的工作。短期內,病人還是適合做一些輕體力的勞動。”
“我沒讀什么書,不是賣力氣的話,也找不到工作。”袁偉訕訕的笑兩聲。
“輕體力勞動都可以做。”護士偏頭看到了袁偉的女兒,稍稍細致了一些,道:“等三四個月以后,斷指的恢復比較好的話,你可以找一下送快遞,送外賣,或者做保安之類的工作,開個小店賣東西,也不會太影響。”
人家說到這里,何錦繡和袁偉只能表達感謝。
這時候,凌然帶著人走進了病房。
“如何?”看到護士在場,凌然直接詢問。
“恢復的挺好。”護士簡單的介紹了一番,就將人交給凌然了。
單論視覺檢查,護士對本科室的主力術式的掌握情況,往往是醫生所不具備的。
斷指再植后第一天,正常人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剛開始拆開包扎應該是什么樣子的,第20天應該是什么樣子的,任職時間夠長的話 ,護士見過的病人是醫生的百倍。
非手術室的護士是長期任職于病房的,來來往往,往往來來的,不間斷的換藥、割手抹肝素等等,每時每刻都在不斷的接觸病人,她說恢復的不錯,那就是真的恢復的不錯。
凌然也低頭觀察。
只見才做了一周手術的袁偉,手指的黑色基本褪去,水腫尚未完全褪去,但是狀態良好…
“甲級愈合哦。”身后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凌然的觀察。
在醫學上,愈合的情況如何,是有做出專業分類的,根據I類II類III類切口的不同,又分甲乙丙和其他四種愈合程度。
專業一點的醫生,看看愈合狀態,對于患者的術后狀態就有點底了。
凌然向后看了一眼,發覺對方站的很近,不由的皺皺眉,再回頭看去,就見一名年齡略長的醫生,上半身寬厚,背脊發達,脖子伸的老長,像是只站起來的烏龜似的。
“你是哪位?”凌然問了一句。
“薛浩初,我是來云醫參觀學習的。”龜醫盯著凌然的臉看了三秒鐘,暗自點點頭,心里想著“果然很帥”,再伸出手掌來,想要與凌然握手。
凌然遲疑了一下,還是符合社會風俗的和他握了握手,順勢從衣兜里掏出酒精凝膠,客氣的問:“要嗎?”
“我…不用了…”薛浩初同樣遲疑了一下,然后眼睜睜的看著凌然將酒精凝膠擠在了剛剛握過的右手上,再涂抹均勻,輕輕的搓了搓,動作嫻熟而自然。
薛浩初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可是轉念想想,人家剛才是有謙讓酒精凝膠給自己的,這讓薛浩初的思維有些混亂了。
“你是跟著院士來的嗎?”凌然猜測著答案。今天不可能還有其他的參觀學習的隊伍了。
“我是祝同益院士的博士生,聽人說你一個人在急診科開展了斷指再植,我就有些好奇…”薛浩初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解釋的這么清楚,或許是感受到了凌然的壓迫感吧。
薛浩初凝望著凌然的手指,心中是滿滿的好奇。
單人開展某個術式,比起做科室的主力術式,還是有難度的多。作為學了好幾年理論的博士生來說,薛浩初對于同齡人中的手術達人,其實是有些暗戳戳的羨慕的。
凌然注意到薛浩初的眼神,嘆了口氣,再次遞出酒精凝膠:“想用就用吧。”
“我…不是…”薛浩初本來想解釋不需要,可是轉念一想,為什么我不能給自己的手消毒呢?于是,他將想說的話給咽了進去,接過酒精凝膠,報復性的擠了一大塊,涂在了自己手上,然后狠狠的搓了起來。
凌然望著好大的一塊酒精凝膠消失,又看薛浩初搓破皮的架勢,同情的道:“不容易吧。”
“哈?我…我不是…”薛浩初再次慌亂了。
“覺得手冷嗎?”凌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病人身上。
袁偉原本看著兩人的聊天動作挺有趣的,一聽話題回到自己身上,也慌了起來,仔細感受片刻,道:“不冷,不冷合適嗎?”
“不冷最好,但還是要注意保暖。”凌然叮囑著。
“前面的護士阿姨就說過好多遍了。”袁偉的女兒忽然開口,道:“你們好啰嗦。”
“所以更要注意。”凌然對于可愛的小女孩或者不可愛的小女孩,都沒什么特別優待,再次看向病人袁偉,道:“溫度低會讓手指的血液流速減慢,影響血運,一定要保溫。”
“好的好的。”袁偉連連點頭。
薛浩初有種被冷落的感覺,趁著凌然說話的功夫,上前來更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患者的手指,再笑道:“這是第一次復檢吧,術后有10天了嗎?能恢復到這個水平,挺不錯的,就是水腫還要控制一下,患肢稍微放高一點…”
“一周。”凌然糾正了薛浩初的話,又對露出擔憂神色的袁偉和何錦繡道:“水腫是正常水平,你們不用擔心。薛醫生,你不要給我的病人下醫囑。”
最后一句話就說的相當不客氣了,帶有強烈的領地感的屬性,讓博士生薛浩初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幾秒種后,薛浩初的又回過神來,皺眉問:“一周?一周多少?”
“整一周。”凌然知道薛浩初的疑問在哪里,為了盡可能的完美縫合,他采用進口耗材和器械,精細化每一個步驟,雖然單看一點提高的不多,匯聚起來之后,卻讓病人的恢復容易了許多。
現在看來,袁偉術后七天的狀態,已經基本可以宣布手指種活了。
薛浩初明顯不信,呵呵的笑了兩聲,卻沒有說話。
吹牛一時爽,手術記錄和病人病歷會讓人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