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英這兩天有點兒渾渾噩噩的。
自打從黃島回來之后,就把自己憋在家里一直沒有出去。
晚飯的時候,看到自己兒子病秧子一般,無精打采的捧著飯碗坐在飯桌山,秦殿光不免有些惱了。
將碗筷放到了桌子上,秦殿光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哼道:“君英啊,你這兩天是咋回事兒?整天沉個臉給誰看?”
秦家的規矩大,見一家之主放下了碗筷,秦君英的妻子劉順美緊張了起來。
“爸、君英這兩天心情有些不好,您別跟他一樣的。”她為自己的丈夫解釋了一句。
“哪有你說話的份兒?”秦殿光一拍桌子,生生把劉順美的下半句話嚇了回去。
“爸、”見秦殿光火了,秦君英跟自己媳婦使了個眼色。
知道自己丈夫和公公要說話,劉順美點了點頭,起身出了屋。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秦家父子二人。
“說吧,你這兩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秦殿光將目光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沉聲問道。
“爸。咱們…能不能不跟新北物流鬧別了?”沉默了片刻,秦君英開了口。
秦殿光愣了,他有點兒搞不明白自己這個兒子是啥意思了。
“你這話啥意思?君英,你到底是咋了?自打從黃島回來之后,你這整個人都不對勁兒。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沖著啥了,還是魔障了?啊?”
“不是爸、我就是尋思著…”
秦君英還沒說完,便被秦殿光打斷:“你尋思啥?你這話說的長腦子了嘛!我不跟新北斗?你他娘的到底是咋想的!那李憲揚長舞道的,又是使招把咱路上布的攔路虎給清了個干凈,又是把咱家那些老客戶都拉到他那邊兒去,這是想干啥?這是想抄你爹我的老底兒啊!我不跟他斗,咋的?還就干坐在這兒等著看他李憲,看他新北把咱秦氏物流整垮了不成!我說秦君英,你他娘的到底是誰兒子!?啊?”
這兩天秦君英想了很多。
要說沒取黃島之前,對于新北物流也好,對于李憲也好,他都跟秦殿光一樣抱著相當敵意的。
但是自打在黃島聽了李憲講了兩天的課,又從看到了新北物流那一套完整清晰的企業管理體系,他是真的敵視不起來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這兩天把自己關在屋里,其實秦君英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思來想去,他自己也沒整明白。
直到上過大學的唐大奇,昨晚上在電話里的一番談話讓他茅塞頓開;
二哥兒,你說同樣是別人比自己強。為啥有時候自己會嫉妒,有時候會忍不住佩服哩?
為啥?
俺覺著吧,一樣是別人比咱自己強,又是有利益沖突呢,就嫉妒,要是沒利益沖突,就是佩服。可是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一樣。二哥兒,俺就是覺得,要是一個人跟你差不多水平,他要是比咱強,那咱肯定不服他。可是這人要是太高了,高的咱都夠不著了…你說,咱使啥去嫉妒人家啊?
就這一番話,秦君英想了一宿。
今天一早他想明白了。
李憲這人,太高,太遠,自己嫉妒也好怨恨也罷…那根本都夠不著哇!
跟自己親爹干物流也不是一年兩年的功夫了,秦君英不是沒遇到過競爭對手。可是說實話,以往的那些個競爭對手,從來就沒有入過他眼的。以秦氏物流的規模和實力,別說秦殿光在省內各大公路上布下了那么多的攔路虎和釘子,就算是沒有這些,靠著堂堂正正的競爭,那些人也不是自家物流的對手。
可是李憲不一樣、
不論是從能力上還是格局上,秦君英第一次感受到,人和人之間真的可以拉開那么大的差距。
而在心里將秦氏物流現在的情況跟新北做了一番全方位的對比之后,秦君英心里邊兒更加的無力。
不論是從管理也好,還是從實力也罷,甚至就連領導者的個人能力,在秦氏物流這兒,他就找不出來任何一樣能比得過新北的地方!
再將自己老爹的那一套和李憲的所作所為一對比,秦君英簡直是絕望。
之前自己想想的關于秦氏物流的未來,一下子從光明變得無比暗淡。
回到當下。
被劈頭蓋臉的一通臭罵,秦君英氣得不輕。
可是他知道自己老爹是個順毛驢的性子,這個時候要是自己再頂嘴,那肯定就是啥也說不成了。
胸口起伏著大口呼吸了幾個來回,秦君英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
道:“爹、你想沒想過,咱們和新北不一定非要斗個你死我活。咱省內的生意這么多,他新北一個外來戶,就算是勢頭再盛,在省內發展起來也得有個日子。咱們其實完全可以和他們合作,把生意一起做大起來。到時候新北可以用咱省內的資源,咱秦氏物流也可以靠著他們的專線做東北的生意,這不挺…”
他話還沒說完,飯桌上就傳來一聲巨響。
秦殿光氣得滿頭的白發都炸起來了!
“放你娘的老狗屁!”看著自己兒子竟然這么沒出息,甚至想著和新北物流合股,秦殿光心里邊一陣悲涼。
都說子不類父,子不類父。
這話不假。
自己這個兒子,一點兒沒有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啊!
“咱自己的餅,憑啥要分給別人一半吃?個沒出息的東西,跟你那死媽一個揍性!這輩子跟在別人屁股后面吃屎的貨!新北現在啥形勢?那李憲為了出風頭,把三百多臺車都沉了江喂了魚,現在他新北除了那些個沒了綠帽子的大頭兵還剩下個啥?能動的車都不足一百臺,就這,他拿啥跟咱爭跟咱斗?!你呀,你呀!你也就是我兒子,這要是咱公司別人敢跟老子說這個話,老子立馬他卷鋪蓋卷滾蛋!”
看著秦殿光拍著桌子跳腳,秦君英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
“新北現在是沒車了、可是爹,那三百多臺車沉江換來的是人心吶!有的時候這人心…它可比啥都重啊…”
憋了好一會兒,秦君英還是沒忍住,嘆著氣低聲說到。
李憲這兩天忙成了陀螺。
洪水止住了,省內正在對洪災的損失進行統計并制定善后計劃。雖然說還遠沒有到論功行賞的時候,可是作為這一次洪澇災害搶險中的典型,李憲不得不配合省政府做一系列的采訪和宣傳工作。
這就已經很忙了,然而還有別的事兒。
經過這一次水災,黃島同學會的那些個企業家們不知道是怎么著,蹦著高高的要搞個什么商會。
搞商會就搞吧?
這群不知道打了什么雞血的家伙,還非得讓自己當會長。嚷嚷著要快點兒把商會組建起來,然后以商會的名義再進行一次籌款,支援省內的災后重建工作。
李憲本不打算惹這個麻煩,可是聽說了這個事兒之后,省里的態度那是相當積極——由不得省里不積極。現在初步統計受水災影響,省內損失就已經達到了將近六個億。善后工作用錢的地方多了,現在有人嚷嚷著要籌款,那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又是找媒體又是找社會名流的,非要李憲盡快把這件事情敲定,然后再給正面宣傳一下,重視的很。
就連送李友和李匹去火車站,李憲都是抽時間去的。
就這么一連忙活了四天功夫,他才終于能從濟南抽身出來,和梁永和一起回到了黃島。
受到洪水的影響,整個基地的生產幾乎陷入了停滯。
基地之中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就地招工。而現在周邊受了水災,大量的工人請假,基地人手捉襟見肘復工工作進度緩慢,現在全國各地已經出現了產品供應缺口。
當李憲回到基地的時候,便見到石經國正在忙活著組織干部們往回招人。
“李董回來了!”
見到李憲回來,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沒打理自己的石經國馬上放下手中的工作過來招呼。
“怎么樣現在?情況還行吧?”李憲拍了拍這個代總經理的肩膀,笑著問到。
“基地這邊兒倒是還行、可是李董…”石經國舔了舔暴皮的嘴唇,猶豫道:“物流那邊兒,現在情況不太好啊…”
“這個你不用擔心,困難是暫時的。”李憲微微一笑,道:“這個我回頭跟徐經理研究,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馬上復工,早上的時候總公司那邊還跟我匯報,說是咱們這邊兒停工,市場上已經缺貨影響到業績了。”
聽李憲說起徐兵,石經國一愣,“徐經理?李董…你不是…已經把徐經理給辭了?”
哎呦。
李憲這才一拍額頭。
這兩天忙懵逼了,他把這事兒給忘了。
當初自己下達了沉車的命令,徐兵拒不執行,他確實挺生氣。
他倒是想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很徐兵好好說說,可是那時候情況實在是太過危機,來不及細解釋,這才說了氣話。
其實如果換位思考,他倒是也能理解徐兵。
畢竟,新北物流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徐兵一直在操持。以前在東北那些老黃歷不說,就說這次沉江的三百多臺卡車,那都是徐兵親自一趟一趟的跑軍區,跟那邊一次次的接觸廢了不知道多少唇舌談下來的。
都是心血。
要是把自己放在徐兵的角度上,李憲料想自己可能也想不開。
這不是格局問題。
而是角度問題。
就比如說老師問大雄;你兜里有十塊錢,但是和胖虎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地上有十塊錢,你撿了起來。那么現在你兜里一共還有多少錢?
站在大雄的角度來想這個問題,哪怕明知道標準答案是二十,但是大雄依然會回答說一毛錢不剩。
不是大雄不懂數學,而是老師沒有切身體驗,根本不懂胖虎。
李憲當初決定沉車,想的是新北集團以后在山東的發展。而徐兵想的是,那三百臺車是自己的心血,更關乎物流分公司的發展。
一個道理。
“沒那個事兒,那都是話趕話頂到一起了。徐經理從我開始創業就跟著我,咋能說開就開?”
“啊?”
聽到李憲這么說,石經國的面色怪異了起來:“李董、那你趕緊去看看吧…徐經理,已經收拾好辦公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