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新北物流公司三百多臺卡車以及大壩附近所有能調撥過去的運輸及工程車輛,農機車輛共計七百余臺,以及各式船只三十余艘全部沉江!
洪水水位仍然在不斷的上升。
可隨著那數以千計鐵疙瘩沉入缺口處,再配合大量的卵石沙袋,聊城段大堤十三處缺口,還是在洪峰到來之前得到了修復——盡管代價很大,而且看起來相當的粗糙。
但是在無比緊迫的時間內,這已經是人們能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
天空之中大雨已經停歇,只剩下密布的陰云,在夜色的籠罩下濃稠如同墨汁。
晚上七點四十五分。
“洞幺,洞幺,上游水庫已經開閘泄洪!重復,我們剛剛接到消息,聊城段上游朗鄉水庫已經開閘泄洪!”
“收到馬家溝水電站消息,已經開閘泄洪!請大壩做好迎接大規模洪峰準備!”
牛振興手中的對講機發出一陣嘈雜。
經過了連續二十多個小時的艱苦斗爭,所有的人都已經精疲力竭。扯到了距離大壩只有百米之隔一塊空地上。
現在人們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和祈禱。
或者說,聽天由命。
柴油發電機突突突響個不停,伴隨著濤濤水聲,在黑夜之中奏響了一曲由人類文明和自然災害抗爭之下所交匯出協奏曲。
大功率的探照燈代替了星月之光在壩上投出一個個光圈,將大壩上雜亂棄物的影子映在洶涌的水面。夜色之下,那扭曲著的光影,如同是一個個在河中翻舞的鬼怪。
“來了!”
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驚叫。
隨著這一聲驚叫,上游老遠的位置陣陣奇異的轟鳴由遠及近。
那聲音,在黑夜之中聽著像極了什么野獸的怪叫——一群竭力奔跑著,紅著眼,餓昏了頭,想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站在遠處的山坡之上,看著探照燈下那高出了河面足足一米多高的洪峰咆哮著沖了過來,從來沒見過這般景象,而且對水這個東西有恐懼癥的李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太尼瑪嚇人了、
還沒等他來得及再退一步,第一波洪峰就以迅雷之勢,狠狠的沖擊到了第一道河彎!
黑夜之中,巨大的沖擊力將混黃的河水拋向了天空。
在探照燈的映射下,那在空中化作了星星點點的河水放出點點晶瑩,就如同九天之上的繁星墜入河中一般!
那壯闊的景象,實在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臥槽!”
“頂不住了!這肯定頂不住了!”
看到第一波洪峰就有如此的威勢,大壩后方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驚呼,紛紛向后退去。
噗!!!
就在人們亂做一團之際,第二輪洪峰,來了。
本來就已經與壩肩齊平的河水隨著第二輪洪峰的到達,瞬間就溢出了堤壩,惶惶洪水順著那千瘡百孔,像一件破棉襖一般縫縫補補的大壩傾瀉而下,將大壩之下人們丟棄的工具和推車瞬間卷起,向著下游奔涌而去!
也許是受到了水力的沖擊,那大壩之下數以千計的鐵疙瘩發出陣陣悶響和錚鳴,黑夜之中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什么野獸在用鋒利的爪子抓撓著鋼鐵鑄就的牢籠。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顫栗。
唯獨有那千瘡百孔,打滿了補了,如同破棉襖般的大壩,依然倔強的聳立在那里。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
所有人提心吊膽等待了足足四十多分鐘之后,那惡蛟龍般在河堤之內肆虐的洪峰才將將退去。而此時的大壩,雖然幾處缺口已經被洪峰沖擊的發生了不同程度的縫隙,向外面滲著水,卻仍然完好。
“過去了?”
“頂住了?”
“咱們…贏了!”
“守住了!”
眼看著河道之中的洪流慢慢從猙獰變成了溫順,在場的所有人,歡騰了起來。
“李憲同志,謝謝你們新北物流的配合!這邊的情況我會向省里匯報,請你放心。”
堤壩上,在一片歡呼之中,牛興邦先是和軍區的干部以及地方上的領導互相握手慶賀一番,然后便走到了李憲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李憲呵呵一笑。
站在原地沒動,伸手迎了過去——倒不是他架子大,等著對方主動握手。
而是剛才兩次洪峰到達的景象實在太過嚇人。
他…腿到現在還是抖的。
牛興邦的這套磕,李憲這一天來可是沒少聽過了;之前在濟南的時候光是祖慶生就說了好幾遍了。
說句不好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
他現在在乎的是更實際的東西。
“牛司令,之前咱們兩個說的事情......”
這剛剛消停了下來,李憲就開始算賬,顯然讓牛興邦虎起了臉:“老子一口吐沫一顆釘,答應你的事兒肯定辦!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等這洪水過了,善后的事情了了我就聯系你,到時候你們到軍區來,詳細的事情到時候咱們再談。”
見牛興邦滿口答應下來,李憲嘿嘿一笑:“那可就這么說定了…”
就在牛興邦為了面前這個趁火打劫的小鬼頭頭疼的時候。
大壩的另一側。
一群與大壩上其他參與救援的隊伍格格不入的人正聚在一起。
之所以說格格不入,是因為在大壩上絕大部分參與救援的都是男人。而這一隊百來號,卻都是由婦女組成。
而相對于性別來說,這些婦女的裝束才是讓她們顯得與眾不同的根本原因——她們身上的衣裝雖然已經被洪水打濕,又沾滿了污漬和泥漿,但是藍底白杠的樣式,卻扎眼的很。
就算是沒有左側胸口上那“聊城市第一女子監獄”的紅字,任誰一看也能看得出來那根本就是囚服。
“同志們,大堤守住了!雖然你們都是正在接受改造和再教育的服刑人員,但是在本次洪災當中你們的表現,政府是看在眼里的。等回到監里之后,我們會酌情根據各位的表現,給予表揚和獎勵。對于一些表現突出的,我們可能會考慮給予一定的減刑政策…”
聽到女警官的訓示,女囚之中一人轉起了眼珠。
這女人約莫三十出頭,一頭齊耳短發上沾滿了泥漿污穢。許是因為泡了太長時間的水,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憔悴,可是看得出來模樣倒是極俊的。身上雖然穿的是寬大的囚服,也掩飾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材。
這人誰呀?
不是別人,正是引發了省內打擊車匪路霸轉型整治行動的“S202省道特大劫車案”主犯王彪的姘頭——王家堡的孫寡婦,孫麗娟。
“報告!請問政府,減刑的能給減多少?”
聽到獄警說起減刑的問題,孫麗娟動起了心思。
受到王彪的牽連,在王家堡一案之中她也因為曾經組織婦女扮鬼攔車而入獄。
不過考慮到她的犯罪性質屬于從犯,又是個婦女,所以只判了兩年。在王彪等主犯被槍決之后,她則是被羈押到了聊城第一女子監獄。
兩年,長不長?
要是放在平時,兩年那也就是一眨眼兒的功夫。
可是在監獄里,失去了人身自由,這日子可就漫長了!
特別是對于近些年從來沒吃過苦的孫寡婦來說、
孫寡婦以前過得是啥日子?
在王家堡有王彪照顧著,那是天天嘛活兒不干,一天兩頓麻將,三頓飯店的主兒啊!
現在蹲了號子,可就沒那待遇了;
放以前孫寡婦那走到哪都得讓人敬著捧著,打麻將都得人主動點炮的。
現在?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來倒尿盆。
勞改工作的時候,自己得干五個人的活兒,不然回去那就得挨揍、
頓頓吃飯的時候,自己的那份兒得給大姐們先過過嘴,往往是好吃的輪不到自己,就著殘羹吃點兒干糧果腹。自打進了號子,孫寡婦就再也沒吃到過黃瓜。
這都不算什么、
作為一個新人,什么臟活累活埋汰活兒,都得可著她來。
就比如放風吧、
好容易撈到休息放松的機會,別人優哉游哉曬太陽的時候,孫寡婦還得蹲在操場的草叢里滿世界的給大姐們找青蛙…嗯,大姐快樂蛙。
總的來說,在號子里,以前的地主婆現在就只能當個小丫鬟。
這孫寡婦哪兒能受得了啊?
度日如年!
這段日子牢獄生涯,可是讓她悔死了當初跟了王彪這個短命鬼。
現在聽見獄警說是這次參加救災能減刑,她不禁動了心思。
“看表現,也看你自己的刑期。不過孫麗娟,你這一次的表現還是讓我刮目相看的。你的刑期只有兩年,以后好好表現,爭取一年之內回到社會重新做人。”
聽到警官話里邊兒的鼓勵,孫寡婦整個人一愣。
“報告政府!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坦白的時候還有一些事情忘了交代,我想爭取寬大!”
揉著自己已經完全麻木,沒了知覺的胳膊,孫寡婦淚流滿面。
她仿佛看到了自由之光,從九天之上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之前被逮捕的時候,孫寡婦是隱瞞了很多事情的。那個時候她想的是只要掐著這些東西,出去之后就還能過上好日子。
可是現在,她不這么想了。
這里邊兒的日子,熬不下去了啊!
老娘要表現,老娘要寬大、
老娘…再也不想在這鳥不拉屎不說,連鳥都沒有的地方,遭這樣的活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