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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守夜的人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地聚起座座金山......

  這首《春天的故事》現下還沒問世。

  八個月之后,它會由董文華唱響,并迅速傳遍中華大地。

  可是歌曲雖沒有問世,不過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建設,那座座城市和座座金山,卻已成為了見證中華大地改革開放成就的不爭事實。

  深市特區。

  經過十余年的建設,這里早已不是那個坐落于羅湖口岸的小城。一座座高樓大廈以“深市速度”崛地而起,從全國而來的淘金者,冒險家甚至是賭徒們,在這片奇跡之地翩翩起舞,創造了新中國歷史上一個偉大而壯闊的篇章。

  不過在這個城市之中,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幸運兒。

  奇跡之下,更多的是失意。

  深市的冬天相比于東北暖和的很,可是濕度大。有太陽還好,天上沒了日頭,就難免陰冷潮濕。

  新興的城市總是差不多的,在這個城市里本地人少,外地人多。走在大街小巷,滿眼都是打拼的人,都是過客——在中國的傳統之中,過年就是要回家的。

  大年三十。

  賺到錢的沒賺到錢的,成功了的失敗了的,大部分都已經踏上了各自的旅途,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歸屬,整個城市都冷清了下來。

  繁華都市的邊上,一家破舊的貨站倉庫之中。

  倉庫中潮氣像是有了實質,混著什么東西發了霉的味道飄蕩著,讓人透不過氣,又不得不忍受。入了夜,二十五瓦的燈泡就像是遠遠墜在天上的啟明星。看得到亮,卻照不亮人。

  就在這昏暗的燈光之下,破舊凌亂的大通鋪上,梁永和撫了撫那腿兒已經折了只用了根兒橡皮筋套上,像是骨頭被人打斷只連著肉般的眼鏡。

  他的腿上擱著一塊破板子——就當是書桌吧。

  即使是披著軍大衣,人還是沒感覺有暖和的意思。梁永和搓了搓手,看了看墻上的日歷。

  沒了父母,也就沒了年。油印紙上“大年三十”的紅字,也就沒了什么特殊的期盼和意義。

  空空蕩蕩的倉庫之中,就他一人。

  年貨已經買好了,幾瓶罐頭,一箱方面便。速凍的餃子放不住,倉庫里不讓起明火,也沒有什么能下廚的設備,大飯也就這么對付了。

  一個人,就是這么簡單。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梁永和先是經歷過行李被搶,招工被騙,最終成了這個城市里面的黑戶。后來幾經轉折,才終于到了一個郊區的貨站,當了保管員。

  說是保管員,其實就是個干雜活兒的。裝卸缺人手了,就去抗包卸貨。貨站里有個什么跑腿的,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也可著他來。黑戶嘛,身邊兒有沒什么照應,這樣的人現在全中國走到哪兒,都是挨欺負的那個。

  將鋼筆放在了木板上,梁永和看著木板上那份報紙,微微一笑。

  那上面有一篇文章,文章的作者叫李憲——他的兄弟。

  “李憲吾友,見字如面。過去一年之間奔波不定,沒有給你寫信報平安,勿怪。我現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一切順利安好,因崗位關系,春節間著手幾個外貿大單無法回家。然千里之遙不隔思念之情,待工作穩定后,定回去相聚。勿念…”

  報紙一旁,是封已經不知道寫好了多久,可是始終沒寄出去的信。

  想了想,徐茂和將信卷起來,團成一團,塞到了一旁一大摞的舊報紙里。他覺得不管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騙自己的兄弟總是不好。

  他打開了日記本。

  扉頁上是一首詩。

  “冷冷的街淡淡的的燈,這個晚上還有多少扇未關的門。

  用一個夢安慰著自己,安慰所有找不到家的人。

  期待的臉,緊閉的唇,這個夜晚還有多少苦苦的等。

  用一份情溫暖著自己,溫暖所有疼愛明天的人。”

  “守夜的人啊,何須反復的追問?

  每個清晨,都有那永不重樣的新聞。

  守夜的人啊,不妨送出一個吻。

  融化你自己心中,所有的傷痕。”

  看著那自己剛來到這破倉庫時候寫的詩,梁永和搖頭笑了笑,將扉頁撕了下來,連同那封沒有寄出去的信一起,扔進了廢紙堆。

  拍了拍發木的臉頰,將那些無用無意義的惆悵和失落趕走,他打開了日記本的最新一頁。

  日記本其實就是一個印滿了紅綠線的保管賬。大大的一本,已經用了大半。跟正常的日記不同,那本子上的內容,很少有記錄自己生活狀態或者是內心感受的東西。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針對貨站中發生的一些事情的所見所聞所想。

  就比如這最新的一篇,就是對倉庫內交付流程的想法。

“貨站目前的管理已經混亂到了極致。在年前的配送高峰期,僅這一個倉庫,就出現了錯發貨物十六筆,其中甚至有兩筆造成了貨主超過五千元的重大損失。歸其原因就是,各崗位間的分配問題。裝卸這面的效率現在還可以,憑借去年九月份補充的兩臺叉車,無易碎物品件可以在半個小時之內完成卸車。但是貨站辦公室的協調能力,簡直是  讓人無話可說。裝卸工卸完貨,辦公室那頭要好半天才能接收單據,平均一到兩個小時,才能將單據通知貨主。往往貨主來提貨,還需要等待半個小時甚至是一個小時的時間…

  如果將其改變成為貨站每天上午中午下午,采用固定時段,比如十點半,兩點半,四點半三個時段統一信息,劃定票據收發人的責任和交付核對時間,辦公室將所有小工的單據繪制成表,按表收發。如:下午兩點半,接收處將所有單據提交辦公室,驗收合格貨物和驗收破損貨物單據區分開。破損貨物由專人對上級貨站反映,正常貨物交辦公室定時通知提貨或安排投達…”

  正在梁永和寫的入神的時候,倉庫的門被人推開。

  “什么人在這?”

  看著來人,梁永和眉頭一皺,“老同志,我是倉管員,你有事?”

  一聽是倉管員,那老農模樣的老漢這才點了點頭,“哦,沒啥事兒。就是走到這兒瞅倉庫里邊亮著燈,還以為是遭了賊了吶。那小伙子,過年不回家?”

  梁永和拉了拉身上的大衣,將鋼筆連同日記本放在了大通鋪上,起了身。

  見老頭不像是偷東西的,自覺自己能打得過,再聽著那股親切的鄉音,拿了暖壺和茶缸子:“哦,老家也沒啥人了,過年就不來回折騰了。”

  “哎呦。”聽到梁永和口音中的大碴子味兒,老人一愣:“家東北的?”

  梁永和點了點頭,“龍江。”

  “哎呀,特區這邊兒咱們老鄉可不少。”老人將倉庫中的環境打量了一遭,走到了梁永和的床鋪前,拿起了那大賬本,坐了下去:“那你過年就在這兒過啦?”

  梁永和沒言語。

  見他臉上有點兒失落,老頭大致猜到了他的情況。在特區,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年輕人,苦一點兒日后都是資歷。”

  他打開了賬本,本想著隨意瞅瞅,可是看見那最近的一篇,就入了神。將最新的一頁看完,老人就翻到了前頁,一頁看完,就再翻到了前頁。

  等梁永和端了茶水回來,才發現這人正在偷看自己的日記。

  “唉?你這人咋不懂禮貌、咋能隨便看人東西!”

  將大茶缸子往大通鋪上一摔,梁永和一把將日記奪了回來。

  老人一愣,隨即拍了拍額頭,“你瞧,我就看著你字寫得漂亮,我這人不咋識字,可就羨慕那字寫得好的人吶。”

  梁永和這才消了氣,將茶水遞到了老頭面前,“大爺,您是干啥的呀?”

  “哦!我啊、”老人嘿嘿一笑,“這不過年了嘛,公司那頭怕這幾個倉庫沒人看著,再遭了火災遭了賊啥的,派我過來瞅瞅。”

  “那您是總公司管事兒的?”梁永和問到。

  “那當然,更夫也是管事兒的嘛。是吧?”老人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詢問了幾句梁永和什么時候過來的,以及在貨站工作多久了了之類的問題,老人話題一轉,“小伙子,你在這貨站干著咋樣啊?”

  梁永和撫了撫眼鏡兒,“就那么回事兒吧、”

  “咋說?”

  “這地方太亂了,看不到什么前途,我想著等到年后存點兒錢,換個地方。”

  一聽這,老人有點兒急:“那咋說沒前途呢?”

  他指了指那賬本和鋼筆,“我看你這能寫能算的,咋不跟你們管事兒的說說,讓他給你安排個好活兒啊?”

  “他們?”梁永和輕蔑一笑,“都是拿錢干活兒的,上班就是混下班,混一天兒就是一天兒。巴不得員工都是我這樣的黑戶,算個工人往上報,還不用發全額的工資。跟他們說有個啥用?”

  老人的粗重的眉頭擰了起來,“你是黑戶?你跟我好好說說,這里邊兒都有啥事兒唄?”

  “嗨、”梁永和一揮手,“背后不說人,我跟你說了也沒用。大爺,貨站年前的貨都清點完了,也都封了倉,丟不了。我這過年不回去,火啊電啊啥的你都不用惦記。”

  老頭被堵了回來,不禁氣悶。沉默一會兒,眼珠一轉,起了身。

  “那行吧,小伙子,那我就先走了。”

  梁永和揮了揮手,打開了一袋方便面——他得準備大飯了。

  十幾分鐘后,隔街。

  一臺尼桑藍鳥之內,叫罵聲震得車窗戶嗡嗡響。

  “個王八犢子!老子把家業交給你,你就是這么給我經營的?我問你,你天天喝酒請客,有多久沒下去貨站親自看看轉轉了?下面貨站的事兒,你現在能說出來個一二三不?”

  “我為啥發這么大脾氣?老子要是不發這么大脾氣,怕是你個小王八蛋把老子創下的家業都給混黃了!得了,大過年的,老子不跟你生這個氣。過完年趕緊給我滾回來,公司老子還是不能大撒手,你把權給老子交出來!”

  不由電話那邊辯解,老頭放下了大哥大。

  想了想,又撥了個號碼。

  “歪?你那啥,你多包四十…嗯,六十個餃子吧。要酸菜餡兒的!蒜醬和陳醋都給我裝一份出來,一會兒我回去拿。”

  “干啥?嘶…你個老娘們兒家家地咋管那么多呢?讓你包你就包得了!哪兒那么多廢話!行了,我一會兒就到家,你切酸菜加點兒小心,別割著手。”

  “嘖!你咋這么墨跡呢!行了,不愿意跟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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