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翻開李憲從被窩里掏出的那個小本子,見到上面一條條一樁樁的名目,徐朝陽的眼珠子瞪得就像是個剝了皮的荔枝!
“你小子,這個東西是從哪里搞來的?這東西切實嘛?”
不斷的翻著那賬本,徐朝陽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在林業系統之中,沒有任何人比徐朝陽更加清楚哪些陰暗面。事實上各個林場的這些驢馬爛子事情,他早已經有所耳聞,甚至親手處理過一些。可是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各個林場冬季伐木期公私舞弊,已經自成一套系統。而且林區有一套自己的流程,而且鐵板一塊。畢竟林區的油鋸一響黃金萬兩,幾乎所有參與到木材產業之中的人,都是既得利益方。
就算是林業局多次調查,強調,也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久而久之,對于這種國有資產的流失,林業局方面也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不是容忍,而是沒有辦法。
而是隨著這個賬本一頁頁翻開,整個八九林場甚至是林業局多個部門之間的彎彎繞繞,便清晰的呈現在了徐朝陽的面前。
此時的徐朝陽,可以說是三分震驚氣氛驚喜。
震驚自然是源于這個賬本上涉及到的數目之大,讓他這個局長感到匪夷所思。而驚喜,則在于,只要有了這個東西,幾乎整個林業局系統內,在他面前再無障礙。
“這東西的來源我也不清楚,真實性我也沒有考證過。畢竟我不在體制內,很多事情不了解。也沒又渠道去驗證。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東西放在我這里燙手。不過放在你這里,你驗證一下,如果是真的,應該是有點兒用。”
看著徐朝陽的注意力已經完全的被賬本吸引住,李憲呵呵一笑,說到。
徐朝陽這才將注意力從賬本上抽出來,將其合上之后,放到了炕上,嘆了口氣。
他這個局長當了有三年了,以前得事情不說,但是這三年來局里發生的事情都放在他的心里,八九林場的生產任務和一些木材出產數據,也都記得清晰。和面前的這個賬本,很多事情都能對的上。
其實在心里,對于這個賬本的真實性,他已經是信了八成。
作為局長,面對李憲,他覺得臉上無光。
“你…把這個東西交給我,就不怕我也在這里邊兒有什么瓜葛?”
看了看李憲,徐朝陽突然說到。
李憲微微一笑,“我還真就不怕。這事兒要是跟你有關系,賬本都交到你手上了,還能拿我怎么樣?”
這個問題,在拿到賬本之初他就考慮過。不過隨后想了想,他也就自己打消了這個顧慮。徐朝陽要是想弄錢,去年冬天給自己的那些批條子,只要放開了往外送,一批幾萬塊錢根本不是什么問題。光是那幾個簽名,幾個印章,本身就是價值。犯不上參與到這種低級的雞毛蒜皮里。
而換個角度來說,就算是徐朝陽在這些事情里有份,這個賬本交出去,從此之后這其中的條條道道也再跟自己沒有關系,算是省去了一個麻煩。
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李憲算好了的。
看著李憲臉上的篤定和審視,徐朝陽輕輕的錘了他胸口一拳,笑了:“你小子,就他娘的會算計我。你到是把火炭交出去了,可是這東西對我也是個燙手山芋啊。”
“嘿、”李憲樂了:“你這人好不實在。有了這個尚方寶劍在手,這賬本上涉及到的部門,你不是想拿捏誰就拿捏誰,而且一捏一個準兒?還燙手山芋,這東西拿回去,怕是你都恨不得拿個板子供起來才是,怎么還在這兒跟我裝蛋?”
被李憲噎了一下,徐朝陽老臉一紅。佯怒道:“行了,別跟我扯犢子了。雖然跟你小子不天天在一塊,可咱倆也算是老相識了。我從來沒見過你干過義務勞動,說吧,有什么條件,趁著現在我心情好。”
可以可以,算你還挺上道。
看著徐朝陽不斷的摩挲著那黑賬,李憲伸出了一個手指頭,“初加工廠,碎木廠和酸菜廠的運輸問題,我需要用到局里的運輸火車道和車皮。”
“不影響原材交付期任務的情況下,可以。而且現在你爹就是場長,這事兒好辦。”
徐朝陽答應的干脆。
“八九林場瘦到雹災影響,房屋都得修繕,這活兒應該是局里撥款的。我手下有個建筑隊,要是可能得話,這活兒還請徐局優先考慮。”
“再有就是,漿果研究所的口服液和酸菜廠的酸菜產品就要集中上市,這個森工系統里邊的宣傳,還得徐局長上心。不過這事兒不能算是我求您,畢竟都是對八九林場和林業局有益處的事兒,對吧?”
“沒問題。”徐朝陽想了想,點了頭,“還有呢?”
說完這兩件事情,李憲抿起了嘴唇,靦腆一笑,“再有就是,劉會計這人很討厭。不過徐局,你不會認為,這么大個情分給你,我就一次把要求都提了吧?”
“你小子!”徐朝陽一愣,瞪起了眼珠:“這是想換一張長期飯票?”
李憲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次日。
明明過來參觀學習的徐朝陽,已經對初加工場和酸菜廠沒了什么興致。
在整個一上午的參觀之中,徐朝陽都在有意無意的瞟著身邊和劉元時不時聊得熱乎的韓文忠。那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來的神情,就像是在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
好容易挺到了中午,徐朝陽就以局里突然有事情為由,連午飯都沒吃。只留下了局報社和新聞臺的記著,囑咐八九林場的這兩個廠子務必要好好的宣傳一下之后,撤了。
記者們倒是對這個任務挺歡喜,好吃好喝好酒好菜的供著,地方上的領導對新聞工作者的熱情,讓他們舍不得離開。
在中午一頓吃喝,跟李友拍了胸脯保證一定把新聞內容好好整,給八九林場的兩個企業做好宣傳工作之后,記者們干活兒了。
林場,俱樂部,也就是酸菜廠。
邦業林業電視臺的記者劉芳芳將自己收拾利索之后,站在了攝像機之前。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林業局職工們大家好,我現在所站的地方,就是邦業林業局八九林場。而在我身后的這個二層建筑,就是八九林場黨組和職工們群力群策,所籌備的酸菜廠…”
幾天之后。
林業局掀起了一場地震。
先是八九林場的會計員劉元,因為職務貪污而被林業局公安局逮捕。而后,正在調查林業局講過研究所得調查組,接到了群眾的實名舉報,稱多種經營局局長韓文忠存在利用職權參與私人木材倒賣謀取利益的問題。
經過調查,事情很快清晰,韓文忠被調查組直接帶走,送到森工總局接受問詢。
這兩個人出了事兒,山上多個林場的場長坐不住了。局長徐朝陽的辦公室大門門檻,立刻就被上門的場長們給踩得掉光了漆。
而除了這些心里有鬼的場長之外,林業局多個部門的領導,也紛紛聚集到了徐朝陽這里。這些人,有的是來探口風,有的,則是直接被嚇破了膽子,過來主動交代問題。
連續忙了好幾天,徐朝陽才終于喘了口氣,正常下班回到了家中。
當他吃過晚飯,打開電視的時候,林業臺正巧播出八九林場“新場長帶領職工深耕林副產業,以創辦企業增收方式向天災宣戰”的專題新聞。
里面,那個有點兒團團臉的主持人,正在對著鏡頭,介紹著酸菜廠的情況。
“這個酸菜廠,投入只要不到五萬元的資金,但是職工卻有二百多人。你們一定非常奇怪,在人口數只有一千一百多人的一個林場之中,怎么會有這么大規模的廠子呢?
這,還要從半個多月之前的那場雹災說起…
正是看到了林場職工們家家的地絕了產,才催生了李友競選場長的決心。他,要拉著他在外面經商的兒子李憲一起,為林場的職工們找到一條新的出路!
在酸菜廠宣布成立之后,整個林場的職工們全都動員了起來。人人奮勇爭先,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而林場的黨員干部們,更是沖到了第一線!”
這時,畫面一轉,切到了酸菜廠的后身小廣場里。
畫面之中,三個渾身大醬色的人,正在奮力的刷著醬缸。
這三人俱是雙眼無神,對周圍的一切似乎已經麻木不仁。一個個蹲在臟乎乎的醬缸之中,臉上帶著機械的微笑。
一面仔仔細細的拿著刷子刷著大缸,還一面哼哼著什么。
“為了能讓酸菜廠盡快的投入生產,為了解決酸菜廠用作制備酸菜的設備盡快落實,干部們主動承擔起了最臟最累的工作!臭氣熏天的大缸,在副廠長從貴,婦女主任孫福來和出納員張大有的眼里,已經和自己平時吃飯用的飯碗無異!十幾天的功夫,三百多口大缸被他們刷的锃明瓦亮。
看,他們刷的多么的開心!”